天刚蒙蒙亮,包拯家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笃笃笃。”
声音不急不缓,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坚持。
包拯刚洗漱完,正准备换上朝服。听到敲门声,眉头微微一皱。
这个时辰,谁会来找他?
“老爷,范相公来了。”门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包拯手里的朝服顿了一下。
范仲淹?
他快步走到门口,果然看到范仲淹站在门外。晨光里,这位参知政事的脸上没有平日在朝堂上的威严,反而多了几分疲惫。
“范相公,这么早……”
“包兄。”范仲淹打断他,“我知道你要上朝,但有些话,我必须在早朝前跟你说清楚。”
包拯看着范仲淹,沉默片刻,侧身让开。
“请进。”
两人进了书房。包拯吩咐下人上茶,自己在主位坐下。范仲淹却没有落座,而是在书房里走了两步,目光落在桌上那封已经封好的奏折上。
“你已经写好了?”
包拯点头。
“昨夜写的。”
范仲淹没有再看那奏折,转身看向包拯。
“包兄,你在青石县,都看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直接。
包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还烫,烫得他舌尖发麻。
“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县城。”
“怎么不一样?”
“路平得像御道,楼高得像宫殿。百姓脸上有笑,工地上热火朝天。”包拯放下茶杯,“还有那些我从未见过的东西。水泥,钢铁,水力机械。”
范仲淹眼睛一亮。
“那你觉得,这些东西,能不能推广?”
包拯沉默了。
这个问题,他昨夜想了一整晚,到现在还没有答案。
“范相公,你我都知道,苏云的法子虽好,但处处违制。”包拯抬头,“擅征民夫,私发钱券,聚拢流民。这些,都是僭越之举。”
“我知道。”范仲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逐渐亮起来的天色,“可包兄,你有没有想过,若不违制,他能做成这些事吗?”
包拯没有接话。
“大宋的规矩,是祖宗定下的。”范仲淹转过身,“可祖宗定规矩的时候,黄河还没有年年泛滥,边关还没有年年告急,国库还没有年年空虚。”
“范相公,你这是要变法?”包拯的声音低了下来。
“我不是要变法。”范仲淹摇头,“我只是想让大宋活下去。”
他走到包拯面前,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包兄,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支持苏云吗?”
包拯看着他,没有说话。
“因为我看到了希望。”范仲淹的眼里有光,“你知道吗,我做了这么多年官,见过太多百姓饿死在路边,冻死在家中。每次黄河泛滥,死的都是成千上万的人。”
“可在青石县,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范仲淹的声音有些激动,“百姓不用再担心洪水,不用再担心没饭吃,不用再担心没房住。这难道不好吗?”
“好。”包拯点头,“确实好。”
“那为什么不能推广?”
“因为……”包拯停顿了一下,“因为他的法子太过凶险。若控制不住,后果不堪设想。”
范仲淹沉默了。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鸟雀的鸣叫声。
“包兄,你是不是担心,苏云会成为第二个安禄山?”范仲淹突然问。
包拯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我不敢说他一定会,但我也不敢说他一定不会。”
“所以你在奏折里,建议让他只管河工,不许干预朝政?”
包拯抬头,有些意外。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了解你。”范仲淹笑了笑,“你是个谨慎的人,不会完全否定苏云,也不会完全支持他。你会找一个折中的办法。”
包拯没有否认。
“这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范仲淹摇头,“大错特错。”
包拯皱眉。
“为何?”
“因为苏云不是一般人。”范仲淹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你让他只管河工,就等于废了他一半的本事。”
“他的本事,不就是治水修路吗?”
“不止。”范仲淹停下脚步,“包兄,你在青石县,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
“什么事?”
“那里的百姓,对苏云是真心拥戴。”范仲淹的声音低了下来,“不是畏惧,不是逢迎,是真心实意的拥戴。”
包拯想起李老汉那张布满皱纹却神采飞扬的脸。
“这……”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范仲淹打断他,“这意味着,苏云懂得如何赢得民心。而这,才是最可怕的。”
包拯的心里咯噔一下。
“所以你更应该支持我的建议。”他站起身,“让他只管河工,不让他接触更多的百姓。”
“错了。”范仲淹摇头,“包兄,你错了。”
“我哪里错了?”
“你把苏云当成了敌人。”范仲淹看着包拯,“可他不是。他是大宋的臣子,是陛下的臣子。”
“我没有把他当成敌人。”包拯辩解,“我只是……”
“你只是不信任他。”范仲淹打断他,“因为他的法子太新,新到你无法理解。因为他的做法太大胆,大胆到你无法接受。”
包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范仲淹说得对。
他确实不信任苏云。
“包兄,我知道你是为大宋着想。”范仲淹的语气缓和下来,“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我们不用苏云,大宋还能撑多久?”
“还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范仲淹反问,“继续向西夏送岁币?继续让百姓在黄河边上挣扎求活?继续让国库年年空虚?”
包拯沉默了。
“包兄,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范仲淹走到包拯面前,“苏云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希望你能多加爱护,不要过多纠偏。”
“范相公,你这是让我违背良心。”包拯摇头,“我是御史,职责就是纠察百官。若我不纠偏,谁来纠偏?”
“我不是让你不纠偏。”范仲淹叹了口气,“我只是希望你能给他一些空间。让他把才能发挥出来。”
“若他失控了呢?”
“那就到时候再说。”范仲淹的声音里有些无奈,“可若我们现在就把他束缚住,那大宋就真的没希望了。”
包拯看着范仲淹,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范仲淹说的有道理,可他就是无法说服自己。
“范相公,恕我直言。”包拯站起身,“苏云的法子虽好,但风险太大。我不能拿大宋的国运去赌。”
范仲淹看着包拯,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包兄,你还是不信任他。”
“不是不信任。”包拯摇头,“是不敢信任。”
两人对视,谁也说服不了谁。
良久,范仲淹叹了口气。
“罢了,我知道你的脾性。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再多言。”
他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
“包兄,我只问你一句话。”
“范相公请说。”
“若有一天,大宋真的撑不住了,你会不会后悔?”
包拯愣住了。
范仲淹没有等他回答,推门离去。
书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包拯站在窗边,看着范仲淹离去的背影,心里乱成一团。
他知道范仲淹说得对。
可他就是无法说服自己。
桌上的奏折静静地躺着,封口处的火漆在晨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
包拯走过去,拿起奏折。
手指在封口处摩挲了片刻,最终还是放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