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深夜。
包拯的书房里,烛火摇曳。
窗外传来更鼓声,咚咚咚,一声接一声。
已经三更天了。
包拯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一张空白的奏折纸。
毛笔蘸满了墨,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闭上眼,脑海里又浮现出青石县的景象。
那条平整得不像话的水泥路。
那些高耸入云的五层楼房。
那座挡住洪峰的民心大堤。
还有百姓们脸上那种朴实的笑容。
“唉。”
包拯睁开眼,长叹一声。
他知道,今夜这封奏章,必须写。
作为御史,他有责任向陛下禀明所见所闻。
可这一次,他却不知该如何下笔。
说苏云有罪?
可青石县的百姓确实过得好。
说苏云无罪?
可他的做法处处违背祖制。
包拯拿起毛笔,在砚台上轻轻研磨。
墨汁慢慢浓稠起来,散发出淡淡的松烟味。
“罢了。”
他终于下定决心,笔尖落在纸上。
“臣包拯,谨奏。”
第一行字写得工整,却透着一股凝重。
包拯停下笔,抬头看向窗外。
他想起在青石县的那几日,每到夜晚,街上就灯火通明,百姓们在“不夜坊”里笑语喧哗。
那种景象,他这辈子头一次见。
“臣随陛下微服私访,至怀庆府青石县。”
包拯继续写,笔下的字却越来越慢。
“所见所闻,实为臣生平仅见。”
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他端起来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其县令苏云,年不过二十,却有惊世之才。”
“其所修之堤,名曰民心大堤。臣亲眼所见,堤坝高三丈,宽两丈有余,用一种名为水泥之物筑成。此物坚硬胜石,遇水不化。”
包拯写着写着,眉头越皱越紧。
他想起李老汉带他们参观大堤时的情景。
那老农指着堤坝,眼里满是自豪。
“这堤,能挡百年洪水!”
当时包拯不信,可亲手摸过那堤坝后,他不得不承认,这东西确实坚固得可怕。
“其道路之平,堪比宫中御道。”
“臣曾行遍天下,未见如此平整之路。马车行于其上,无半分颠簸。”
写到这里,他想起赵祯在马车上说的话。
“包卿,这路若能修到边关,军粮运输便快了三成。”
是啊,快了三成。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边关守军能更快地得到补给,意味着大宋的防御能力能提升一大截。
可是……
包拯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可是苏云修路的法子,违背了祖制。
他没有经过朝廷批准,就擅自征调民夫。
他没有经过户部核准,就擅自发行建设券。
这些,都是僭越之举。
“其所建之楼,高五层,可容数百户人家。”
包拯继续写,手却有些抖。
“臣初见时,以为此乃危楼。然亲自查验,其结构之稳固,远超寻常建筑。”
他想起当时怒斥苏云的场景。
“你这危楼,迟早要塌!”
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那些楼房不但没塌,反而成了青石县百姓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包拯停下笔,看着纸上的字,心里五味杂陈。
他是御史,职责是纠察百官,维护法度。
可现在,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苏云。
“其所设之工坊,一日可产水泥数千斤,炼钢百余斤。”
包拯写到这里,笔尖顿了顿。
“臣亲眼所见,其工坊用水力驱动,效率是寻常作坊数十倍。”
他想起在水泥厂看到的那些巨大水轮。
咔咔咔,咔咔咔。
机械运转的声音,震撼人心。
那种力量,让包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力可以被如此放大。
“然……”
包拯写到这里,停下了。
这个“然”字,写得格外用力,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
“然其法多违制。”
终于写出来了。
包拯长出一口气,继续写。
“其擅征民夫,未经朝廷批准。”
“其私发钱券,有乱币制之嫌。”
“其聚拢流民,恐有不轨之心。”
这些话,写得包拯心里堵得慌。
因为他知道,这些话虽然没错,但也不全对。
苏云确实征调了民夫,可他给了工钱,还管吃管住。
苏云确实发行了建设券,可那券有明确的契约,有详细的用途说明。
苏云确实聚拢了流民,可他给了他们活路,让他们有饭吃有房住。
包拯放下笔,端起茶杯。
茶水已经凉透了,喝下去苦涩得很。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窗外的更鼓声又响了,已经四更天。
包拯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冷风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晃。
他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脑海里却是青石县那灯火通明的夜市。
“劳动创造美好生活。”
那七个字,像是刻在他心里,怎么也抹不掉。
包拯回到书桌前,重新拿起笔。
“其人多狂狷。”
这句话写得很慢,每个字都透着犹豫。
“言谈之间,多有不敬之词。”
包拯想起苏云在县衙后院的那副懒散样子。
大白天的,一个县令不在前堂办公,反而在后院睡觉。
成何体统!
可是……
包拯又想起苏云说的那些话。
“我不是不想守规矩,是这规矩守不住百姓的命。”
“当祖宗之法无法庇护子民时,为官者另辟蹊径有罪,还是眼睁睁看着百姓枉死罪过更大?”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包拯心上。
“若重用之,恐开僭越之门。”
包拯写完这句,手停在半空。
他知道,这句话一旦写进奏章,就意味着他不赞成重用苏云。
可不写吗?
不写的话,万一苏云真的有不轨之心,他包拯就是千古罪人。
烛火跳动,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包拯看着那影子,想起在青石县的最后一晚。
他和赵祯站在“不夜坊”里,看着百姓们脸上的笑容。
那种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不是逢迎,不是讨好,就是单纯的快乐。
“臣以为……”
包拯继续写,笔尖在纸上划过。
“可令其专司河工,勿使干预朝政。”
写完这句,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让苏云去治理黄河,发挥他的才能,但不让他掌握太大的权力。
这样既能用他的长处,又能防范他的野心。
包拯放下笔,看着写满字的奏折,心里却没有半分轻松。
他知道,这封奏章一旦呈上去,朝堂上又要掀起一场风暴。
支持苏云的人,会说他迂腐守旧。
反对苏云的人,会说他立场不坚定。
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只能按照自己的良心,写下他认为最公正的评价。
包拯拿起奏折,仔细检查了一遍。
字迹工整,没有涂改。
内容客观,有理有据。
他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拿出火漆和印章。
将奏折叠好,封上火漆,盖上印章。
一切完成后,天色已经微微发白。
包拯站起身,走到窗边。
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驱散了屋里的黑暗。
他看着手里的奏折,眼神复杂。
这封奏折写尽了他心中所有的矛盾和挣扎。
包拯将奏折收好,准备天亮后呈给陛下。
“苏云啊苏云,你到底是栋梁,还是祸害?”
这个问题,包拯问了自己无数遍,却始终没有答案。
或许,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