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病房的香薰机里飘出薰衣草的味道,却压不住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气息。苏雨晴半靠在床头,身上盖着厚厚的羊绒毯,脸色白得像宣纸,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她手里捏着一张折叠的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东西。
陆寒枭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刚结束跨国并购案的视频会议,领带还没来得及松开,眼底的疲惫在看到苏雨晴这副模样时,瞬间被更深的焦虑取代。
“怎么又没盖好被子?”他走过去,将滑落的毯子拉到她肩头,指尖触到她的手臂,冰凉一片。
苏雨晴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没有回答,只是把手里的纸递给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寒枭,你看看这个。”
陆寒枭接过纸,展开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那是一份诊断报告,上面的字迹潦草却刺眼——“罕见性心脏瓣膜病变,恶化速度超出预期,保守估计生存期不超过六个月”。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的声音发紧,指尖捏着纸页的边缘,几乎要将那薄薄的纸撕碎。
“今天早上……医生刚给我的。”苏雨晴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被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说……说之前的治疗方案都没用了,让我……让我准备准备。”
陆寒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得发疼。他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苏雨晴为了救他,被失控的摩托车撞倒,也是这样躺在病床上,浑身是血。那时医生说她可能再也站不起来,是他守了三个月,看着她一点点从轮椅上站起来。
现在,命运又要给他开这样的玩笑?
“别听医生胡说。”他把诊断报告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我会请全世界最好的医生来给你看,一定会有办法的。”
“寒枭……”苏雨晴拉住他的手,她的手冰冷刺骨,“我不怕死。”她摇摇头,眼泪掉得更凶,“我只是……有好多遗憾。”
她从床头柜拿出一个浅蓝色的笔记本,翻开,里面贴着几张泛黄的照片。有她和陆寒枭小时候在老宅院子里的合影,有她第一次学会走路时,他扶着她的背影,还有一张,是去年在陆家花园,她坐在秋千上,他站在旁边推她,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温暖得像一场梦。
“你看,”苏雨晴的指尖划过照片,声音哽咽,“我这一辈子,好像都围着你转。可我还有好多事没做……我想看一次极光,听说在芬兰的雪地里,极光像绿色的绸带;我想去威尼斯坐贡多拉,听船夫唱意大利民谣;我还想……”
她顿了顿,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陆寒枭,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期盼:“我还想看到你真正幸福。”
陆寒枭的心猛地一颤。
“我知道我很自私。”苏雨晴低下头,用毯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这些年,我仗着你愧疚,赖在你身边,看着晚星姐受委屈……我明明知道,你和她才是夫妻,可我就是舍不得放手。”
她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他。那是一张手写的“遗愿清单”,字迹娟秀,却带着明显的颤抖。上面罗列着十几条愿望,从“吃一次街角那家老字号的糖糕”到“和寒枭再拼一次拼图”,最后一条,用红笔圈了起来,格外刺眼——
“在我离开前,看到你得到真正的幸福,有一个完整的家。我走了,才能安心。”
“寒枭,”苏雨晴抓住他的手腕,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我真的……真的不想带着遗憾走。每次看到晚星姐看你的眼神,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小偷,偷了本该属于她的幸福。”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求你了,放手吧。和晚星姐好好过,或者……或者找个真正能让你开心的人。别再因为我耗着了,我不值得。”
“你别说了!”陆寒枭打断她,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
他看着那张“遗愿清单”,看着苏雨晴苍白的脸,听着她“无私”的话语,十年前那个雨夜的画面突然涌上心头——苏雨晴倒在血泊里,对他说“寒枭,快跑”。
愧疚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是他,是他让她拖着重病的身体陪在自己身边;是他,因为所谓的“责任”忽略了她的感受;是他,现在还要让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为他的幸福操心。
“我……”陆寒枭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他看着苏雨晴那双盛满泪水的眼睛,里面有不舍,有期盼,还有一种让他无法拒绝的“成全”。
“寒枭,”苏雨晴轻轻靠在他怀里,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就当……就当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好不好?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不然不会守着我这么多年。可我不能太贪心了……我只想你过得好。”
她的头抵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急促的心跳。那心跳声里,有犹豫,有挣扎,还有她最想要的——动摇。
陆寒枭闭上眼睛,苏雨晴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想起林晚星在急救室外质问他的眼神,想起她签离婚协议时决绝的字迹,想起她弹《流浪者之歌》时,那种近乎自由的决绝。
或许……苏雨晴说得对。
他对林晚星,有愧疚,有责任,却唯独缺少了能支撑一段婚姻的温度。而苏雨晴,这个用生命救过他的人,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唯一的愿望竟然是“放他幸福”。
巨大的愧疚和所谓的“责任感”像一张网,将他牢牢困住。他轻轻拍着苏雨晴的背,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先好好养病,其他的……我会考虑。”
苏雨晴在他怀里,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笑。睫毛上的泪珠还未干透,眼底却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光。
陆寒枭,你看,你终究还是会选我。
病房外的走廊里,护士看着紧闭的房门,轻轻叹了口气。谁都知道陆总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苏小姐都这样了,他怎么可能不动心?只是可惜了那位林小姐,听说也是个好姑娘。
而此刻的陆寒枭,还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进精心编织的网。他看着苏雨晴因为“安心”而渐渐平稳的呼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她带着遗憾走。
哪怕这个“遗憾”,需要他亲手撕碎自己的婚姻。
离开病房时,夕阳正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陆寒枭站在走廊尽头,拿出手机,第一次主动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声音低沉而坚定:
“把林晚星寄来的那份文件……送到我办公室。”
他知道,自己即将做出一个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决定。而那份被遗忘在文件堆深处的离婚协议,终于要被摆到台面上,接受命运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