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空依旧沉沉地压在拉纳尔城上空,连绵的阴雨仿佛永无止境,将这座饱经创伤的城市浸泡在一种无言的悲怆与湿冷之中。距离那场惨烈的萨维拉之战,已经过去了一周。时间并未抚平伤痕,只是将它们沉淀得更加深刻。
城主堡内,虽然彻夜的紧急内阁会议已经散去,但那份唇枪舌剑后的疲惫与沉重,依旧弥漫在走廊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卡拉姆最终力排众议,定下了基调:萨维拉必须清理重建,学院必须在原址屹立不倒。这是拉西拉的骨气,也是向所有窥伺者宣告——这座城市,尚未被击垮。但随之而来的,是如山般沉重的资源压力和时间成本,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牢牢套在了这位年轻城主的脖颈上。
(卡拉姆内心:重建……每一枚金币都要精打细算,每一份人力都要用在刀刃上。王都的拨款申请已经送出,但能指望多少?塔亚城的那位王室代表,恐怕正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吧……)
而就在这焦头烂额之际,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了涟漪——亡灵族派遣了使者,并非来自罗兹或罗德,而是那位一直被他们扶持的、如今已然长大的傀儡郡主。他带来了投降书,表示自愿带领残存的亡灵族归属拉西拉,祈求庇护。当卡拉姆厉声追问罗兹和罗德的下落,以及马修的消息时,那位年轻的郡主脸上只有茫然与恐惧,声称对罗兹等人的行踪一无所知,并反复强调经历连年内斗与战争,亡灵族已濒临灭族边缘,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波了。
(卡拉姆内心:投降?是真是假?罗兹和罗德会甘心放弃经营多年的势力?还是说……这又是他们的缓兵之计?马修……你到底在哪里……)
纷乱的思绪尚未理清,另一个重要的身影,在消息传出近两天后,风尘仆仆地抵达了拉纳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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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城主堡的主干道上,一辆装饰着王都临亚王国徽记的华丽马车,在细雨中辘辘驶来,最终停在了气势恢宏的堡门前。车门打开,一名男子优雅地躬身踏出。
他身披一件裁剪合体的深蓝色旅行斗篷,边缘绣着精致的银色纹路,长长的棕发被一条简单的发带束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额前,更添几分不羁。他的面容极为俊美,与影那种冷峻的精致不同,他的俊美带着一种慵懒而迷人的风情,尤其是那双如同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眸,流转间仿佛能洞悉人心,却又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疏离。他便是拉西拉的四公子,贝伦·德·拉西拉。
早已接到通知、等候在门口的索菲亚,看着这位只在传闻中听过的四哥,一时间有些怔忪。她听说过四哥的轻浮与才华,也听说过他与马修哥哥的不和,却没想到他的容貌如此出众,气质如此……难以捉摸。
“索菲亚妹妹?”贝伦的目光落在索菲亚身上,嘴角自然而然地勾起一抹迷人的微笑,他走上前,十分自然地伸出手,亲昵地抚摸着索菲亚的头发,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无数次。“都长这么大了,真乖。”
他的声音温和动听,但接下来的动作却让索菲亚身体微微一僵——贝伦的手极其自然地滑下,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带着她一同向堡内走去。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和占有欲,让索菲亚感到一丝不适,却又碍于对方的身份和场合,不敢挣脱,只能红着脸,低着头,被他半拥着前行。
(索菲亚内心:四哥他……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可是,这样是不是太……)
城堡内的侍卫和仆从似乎对此习以为常,纷纷躬身行礼,目光恭敬中带着一丝对这位常年居于王都、行事风格迥异于卡拉姆城主的四公子的好奇。
贝伦就这样搂着索菲亚,径直走进了卡拉姆的办公室。办公室内,卡拉姆正站在巨大的拉西拉领地地图前,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沉郁。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看到贝伦那副依旧我行我素的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终究没有说什么。对这个弟弟,他早已管束无力,更何况贝伦如今身份特殊,更多代表着王都的意志。
“大哥,别来无恙?”贝伦松开索菲亚,随意地行了个礼,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寻常的兄弟叙旧,而非在家族蒙难、城池待兴的时刻。
“你还是老样子。”卡拉姆的声音带着疲惫,“坐吧。索菲亚,你也坐。”
贝伦优雅地落座,目光扫过办公室内简洁而沉重的陈设,最后落回卡拉姆身上。“路上已经听说了大概。萨维拉……还有兰迪哥和马修的事情,我很遗憾。”他语气中的惋惜听起来真切,但那双黑眸深处,却平静无波,尤其是在提到马修的名字时,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冷意一闪而过。
(贝伦内心:母亲……若不是为了生下他……您也不会……)
卡拉姆没有心思去揣摩弟弟的真实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将近期发生的一切,包括亡灵族投降、重建的困境,以及即将在半个月后举行的索菲亚成年礼,简明扼要地告知了贝伦。
贝伦安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仿佛在思考。待卡拉姆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萨维拉现在群龙无首,重建事务千头万绪,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坐镇。大哥,我想担任萨维拉的临时领导人。同时,马修原来的外交官职位,也暂时交给我来处理。”
此言一出,不仅索菲亚惊讶地抬起了头,连卡拉姆也愣住了。
“为什么是临时?”卡拉姆问道,目光锐利地看着贝伦,“以你的能力,正式接任不是更好?”
贝伦慵懒地笑了笑,摊了摊手:“大哥,你知道的,我很爱自由,不喜欢被一个职位束缚死。而且……”他目光转向一旁惴惴不安的索菲亚,语气变得意味深长,“索菲亚还未成婚。我们完全可以在她的成年礼上,为她物色一位合适的联姻对象——可以是王室成员,也可以是才能出众的贵族少年。让他们夫妇将来接手萨维拉,不是更好?如果索菲亚自己展现出超越联姻对象的才能,将来由她直接担任萨维拉的领事人也未尝不可。”
他顿了顿,继续抛出更惊人的提议:“至于拉西拉的继承人问题……大哥,你目前只有几位千金,按照古老传统,终究是个隐患。兰迪哥的孩子虽然年幼,但过继到你名下,由你亲自培养,名正言顺。我想,二嫂深明大义,为了拉西拉的未来,应该会同意。如果她有所顾虑,我可以去和她谈。”
卡拉姆陷入沉思。贝伦的提议,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他面临的困境。不用违背与爱妻莫雷娜一夫一妻的承诺,又能稳定继承权。只是……
索菲亚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关乎自己命运的安排吓到了。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颤抖和哭腔:“四哥……我……我其实是过继过来的!给我一个外人这么重要的责任……可以吗?我……我承受不起……”说着,晶莹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从她蓝色的眼眸中滚落。她只是一个渴望亲情、有些小任性的少女,从未想过要肩负起一座城市乃至一个家族的未来。
贝伦见状,立刻起身,走到索菲亚身边,动作轻柔地为她拭去眼泪,然后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耐心:“傻妹妹,你是过继的,我知道。但父亲大人既然选择将你带回拉西拉,必定有他的深意。我相信父亲大人的眼光。别怕,有四哥在,我会教导你,帮助你,不会让你独自面对这一切的。”
(贝伦内心:父亲……您到底为何带她回来?仅仅是为了故友之谊?还是……她身上,有着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卡拉姆看着这一幕,心中震惊无比。他一直在暗中调查索菲亚的身世,怀疑她是父亲的情妇所生,因为父亲与母亲感情极好,他无法接受父亲会有外遇。但父亲从未对他提及索菲亚的由来,这始终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此刻听到贝伦如此肯定父亲的选择,他不禁动摇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信息,贝伦已经继续他的布局:“我认为,最好给索菲亚找一位王室成员联姻。大哥,别忘了我们拉西拉历史上第四位领导人的教训,残暴失德,险些将整个领地拖入深渊。有王室成员介入联姻,不仅能加强我们与王都的联系,也是一种制约和保障。至于兰迪哥的孩子,毕竟太年幼,过早确立继承人,难保不会重蹈亡灵族内斗的覆辙,导致政权不稳。”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雨幕中依稀可见的、远方的拉西拉学院轮廓:“另外,我已经想好了。拉西拉学院重建需要时间,我会给王都写信,请求在这段期间,让拉西拉学院的学生暂时并入王都学院学习,并且,未来王都学院的资源,需要向重建后的拉西拉学院倾斜。这是我们拉西拉未来人才的根基,绝不能断档。”
一番话,条理清晰,思虑周全,既展现了贝伦的政治智慧,也透露出他在王都经营所积累的人脉与影响力。卡拉姆沉默良久,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他挥了挥手,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索菲亚,你先出去休息吧。我和你四哥还有些事情要谈。”
索菲亚如蒙大赦,却又带着满心的混乱与不安,向两位兄长行了个礼,匆匆退出了书房。那扇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关上,仿佛将两个世界隔绝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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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菲亚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城主堡的主区域,她需要找一个地方平复心情。不知不觉,她来到了伊瑟拉暂时休养的贵宾室。
轻轻推开门,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气。伊瑟拉靠坐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一些神采,只是那翠绿的眼眸深处,沉淀着化不开的忧伤与担忧。她的怀里,正抱着蜷缩成一团的七彩鸟玛格丽特(约林)。
听到动静,伊瑟拉抬起头,看到是索菲亚,勉强露出一丝微笑:“索菲亚,你来了。”
玛格丽特(约林)也似乎被惊动,小小的脑袋从羽毛中抬起,黑豆般的眼睛看向索菲亚。
索菲亚看到伊瑟拉和玛格丽特,仿佛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她快步走到床边,眼泪又一次忍不住落下,哽咽着将刚才在卡拉姆办公室发生的事情,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一遍——贝伦四哥的回归,他提出的关于萨维拉领导人、联姻、过继继承人等一系列让她不知所措的安排……
(约林内心:什么?!拉西拉还有第四位领导人那样的黑历史?我之前完全不知道!贝伦……这个人好厉害,三言两语就几乎重新规划了拉西拉的权力格局……他提出这些,真的只是为了拉西拉着想吗?还有索菲亚的身世……果然不简单。)
而当听到贝伦要接手马修原来的职位,并且对马修的下落似乎并不十分在意时,约林(玛格丽特)的心中涌起强烈的焦急和不安。他扑棱着翅膀,在伊瑟拉怀里不安地挪动。
(约林内心:马修!马修一定还活着!必须找到他!不管是那与N极其相似的长相,还是那不可思议的“愿望”能力……如果马修死了,未来的N从哪里来?他们之间一定有某种至关重要的联系!)
伊瑟拉听着索菲亚的哭诉,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但她的思绪也飘向了远方。马修……那个说着要成为神保护她的笨蛋,现在到底身在何方?是否正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贝伦的回归和一系列动作,又会给拉西拉,给寻找马修的事情,带来怎样的变数?
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着玻璃,如同敲打在每个人心头沉甸甸的疑问与未愈的伤痕上。拉西拉的未来,仿佛被笼罩在一片巨大的、由权谋、悲伤与未知交织而成的阴影之中,前路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