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牵着苏晓晓的手往湖边的长椅走,她的指尖还带着刚才攥紧相机挂绳的凉意,连脚步都有些发虚。
长椅是木质的,被阳光晒了半天,还带着温热的触感,陈峰先伸手擦了擦椅面的落叶,才让苏晓晓坐下。
他转身去车里拿了瓶温水,拧开瓶盖才递过去:“喝点水,别再哭了,眼睛都哭肿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苏晓晓接过水瓶,指尖碰到瓶身的温度,心里也跟着暖了点。
她小口喝着水,温热的水流过喉咙,却没压下心里翻涌的委屈。
湖面泛着粼粼的波光,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几只水鸟贴着水面飞过,留下浅浅的水痕。
她就这么看着湖面,沉默了很久,手指反复摩挲着水瓶的标签,直到标签边缘起了毛,才小声开口:“峰哥,我跟您说我的事吧。”
陈峰在她身边坐下,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会让她觉得压迫,又能让她感受到陪伴。
他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把胳膊搭在长椅的靠背上,安静地等着她开口。
他知道,这些藏在心里的话,苏晓晓肯定憋了很久。
“我家在邻省的农村,村里大多都是重男轻女的,我爸更是这样。”苏晓晓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得要飘起来,“我还有个弟弟,比我小五岁,他出生那天,我爸放了一挂鞭炮,还请了全村人吃饭,可我出生的时候,他连家都没回,说是‘又生了个赔钱货’。”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鞋尖沾了点湖边的泥土,是刚才跑着拍照时蹭上的。“从我记事起,家里的好东西就都是弟弟的。他吃鸡蛋,我只能喝米汤;他穿新衣服,我穿他剩下的旧衣服,袖口太长就挽好几圈,裤脚短了就用布条接一截。有次我偷偷试了试他的新球鞋,被我爸看到了,他直接把鞋夺过去扔在地上,还骂我‘没出息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说到这里,苏晓晓的声音顿了顿,伸手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却越擦越多。
“我妈其实想护着我,有次她偷偷给我塞了个煮鸡蛋,被我爸发现了,他把鸡蛋摔在地上,还跟我妈吵了一架,说‘给她吃就是浪费,还不如留给儿子补身体’。我妈躲在厨房哭,我不敢过去,只能蹲在门口听着,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我是个男孩就好了,这样爸妈是不是就能对我好一点了?”
陈峰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悄攥紧了,指节泛白。
他没想到,苏晓晓小时候竟然过着这样的日子,那些他听着都觉得心疼的细节,却是她实实在在经历过的日常。
“后来上学了,我成绩一直很好,老师总说我是个好苗子,让我好好读书,将来考去大城市。可我爸不乐意,他说‘女孩子读书没用,不如早点出去打工,给你弟攒彩礼’。”苏晓晓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初中毕业那年,他真的不让我上学了,要把我送到邻村的玩具厂打工。我抱着书包哭了一晚上,第二天老师来家里劝他,他才勉强同意让我继续读高中,但条件是‘高中的学费自己想办法,别指望家里’。”
高中三年,苏晓晓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那时候我每天早上五点就起来,帮村里的王奶奶喂猪,能赚五块钱;中午放学不回家,在学校食堂帮阿姨洗碗,换一顿午饭;晚上下了晚自习,还要去镇上的餐馆洗盘子,洗到十一点才回家,回到家还要借着路灯写作业。”她抬起手,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有次洗盘子的时候,被热水烫到了,起了好大的水泡,我不敢说,只能偷偷涂牙膏,后来还是留了疤。”
陈峰的目光落在那道疤痕上,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他想伸手摸摸那道疤痕,又怕触碰到她的伤口,只能悄悄收回手,听她继续说下去。
“高考完我考上了这边的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躲在玉米地里哭了好久,觉得终于能离开那个家了。可我爸看到通知书,不仅不高兴,还把通知书扔在地上,说‘读大学要花多少钱?你弟弟还等着钱买自行车呢!这学别上了,跟你表姐去广东打工’。”苏晓晓的眼泪掉得更凶了,“我妈偷偷把她攒的私房钱塞给我,有两千多块,都是她平时卖鸡蛋、卖蔬菜攒下来的,她还跟我说‘晓晓,你要争气,去了大城市就别回来了’。”
可就连这点钱,最后也没保住。“我爸发现了我妈藏的钱,全拿走了,还把我锁在屋里,不让我出门。我趁着他去打牌,翻窗户跑了出来,身上只带了身份证和录取通知书,一路坐火车来的这边。”苏晓晓吸了吸鼻子,“到了学校,我跟老师申请了助学贷款,又找了好多兼职——发传单、做家教、开直播,每天忙到凌晨一两点,才勉强凑够学费和生活费。我不敢跟家里联系,怕他们找到我,可我爸还是会通过我妈找到我的电话,每次打电话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钱,说我弟要交学费、要买手机、要盖房子,从来没问过我过得好不好。”
她转头看着陈峰,眼睛通红,像只受了重伤却还在强撑的小兔子:“峰哥,我真的不想再被他们拖累了。我努力读书,努力赚钱,就是想离他们远一点,想靠自己活下去。可这次他还是找到了我,我真的好怕…怕他又逼我辍学,怕他毁了我的生活。”
陈峰静静地听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疼。
他一直以为苏晓晓是个阳光开朗的女孩,却没想到她背后藏着这么多委屈和心酸,那些看似轻松的笑容背后,是她一个人扛了这么多年的苦。
他再也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把苏晓晓揽进怀里,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她。
他的手掌覆在她的背上,慢慢拍着,像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都过去了,晓晓,都过去了。”
苏晓晓靠在陈峰的怀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和有力的心跳,所有的坚强瞬间崩塌。
她伸手抱住陈峰的腰,脸埋在他的衬衫上,放声哭了出来,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害怕、无助,都借着眼泪释放了出来。
她哭得肩膀不停颤抖,连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仿佛要把这二十年来所有的苦都哭出来。
陈峰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节奏缓慢而坚定。
湖边的风吹过,带着淡淡的花香和湖水的气息,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们身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
偶尔有路过的游客好奇地看一眼,又悄悄走开,没人愿意打破这份安静的安慰。
哭了很久,苏晓晓的哭声才慢慢小了下来,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
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脸颊因为哭泣变得通红,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
“对不起,峰哥,让您看笑话了。”她不好意思地说,伸手想擦眼泪,却因为哭得太用力,手指都在发颤。
“没有笑话。”陈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抽出一张,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我很心疼你,心疼你一个人扛了这么多,心疼你受了这么多苦。”
他看着苏晓晓的眼睛,眼神认真又坚定,没有一丝敷衍,“晓晓,以后有我在,你不用再一个人扛了。你的助学贷款,我帮你还;你的生活费,我帮你解决;你想读书,就安心读;你想拍照,就放心拍。以后没人能再欺负你,没人能再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苏晓晓看着陈峰认真的眼神,心里一阵暖流涌过,比刚才喝的温水还要暖。
她点了点头,声音还有点沙哑:“谢谢峰哥…我以后会好好努力,好好读书,好好拍照,不会让您失望的。”
陈峰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蹭过她柔软的发丝:“傻丫头,不用跟我说谢谢。你只要好好做自己,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他看了看天色,夕阳已经快落到湖面以下,“走吧,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学校,再晚宿舍该关门了。”
两人站起身,苏晓晓紧紧跟在陈峰身边,手里还拿着那台徕卡相机,挂绳上的粉白海棠花瓣还在轻轻晃动。
她看着陈峰的侧脸,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脸上,把他的轮廓描得格外温柔,心里突然觉得特别踏实。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不再是一个人了,她有了可以依靠的人,有了能为她遮风挡雨的人。
开车往学校赶的路上,车载音响里还放着之前的民谣,轻柔的吉他声在车厢里流淌。
苏晓晓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她悄悄拿出相机,打开取景框,对着正在开车的陈峰按下了快门。
照片里,陈峰专注地看着前方,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侧脸,眼神温柔又坚定,连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都透着可靠的感觉。
她把这张照片设为手机壁纸,又偷偷看了陈峰一眼,心里暗暗想:峰哥,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谢谢你,让我觉得,原来生活也可以这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