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赐的油纸伞,像一道明晃晃的符咒,将魏嬿婉从无数默默无闻的宫女中标记出来,也将她推向了风口浪尖。
钟粹宫内,表面依旧平静,但暗流涌动。
纯贵妃苏绿筠待她一如往常,甚至因皇帝那日的温和态度,对她更添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关照。
但大宫女可心审视的目光,同屋宫女们愈发复杂的眼神,都让魏嬿婉如芒在背。
她将御伞恭敬地收在房中显眼处,既不敢使用,也不敢怠慢。
白日里,她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做事愈发勤勉,试图用低调来化解这突如其来的“恩宠”带来的灼热感。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发生,便无法掩盖。
关于她那日如何“恰巧”出现在倦勤斋,如何“恰到好处”地吟诗惹来怜惜,版本各异的流言开始在后宫隐秘的角落里传播。
大多数传言止于对她运气和心机的感叹,但渐渐地,一些更恶毒的声音开始掺杂进来。
这日,魏嬿婉奉命去内务府领取长春宫这个月的份例香料。
穿过宫苑时,隐约听见假山后两个面生的洒扫宫女窃窃私语,声音虽低,却像针一样扎进她耳朵里:
“……瞧见没?就是那个魏嬿婉,钟粹宫新晋的红人。”
“啧啧,真是好手段,一场雨就淋到了皇上心里去。”
“哼,你以为光靠她自己?一个包衣出身的宫女,哪有这等见识和胆量?”
“哦?姐姐的意思是……”
“嘘——小声点!我听说啊,她跟御前的进忠公公,关系可不一般!你想想,进忠公公是干什么的?皇上跟前走动的人,什么消息不知道?指点了那么一两句,还不就……”
后面的话淹没在暧昧的嗤笑声中。
魏嬿婉的脚步瞬间僵住,血液仿佛都冷了。
她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单据,指甲掐进肉里,才勉强维持住镇定,没有冲出去理论。她知道,这种时候,任何反应都只会坐实谣言。
她强迫自己迈开脚步,心中却已翻江倒海。
进忠!
她们竟然将她和进忠扯在了一起!
这谣言何其恶毒!
不仅暗示她的得宠是靠不正当手段,更将她与太监私下勾结的罪名扣了上来,这在宫中是足以致命的大忌!
更让她心绪不宁的事情还在后面。
按照进忠早些时候透过气的一个小计划,她本应趁着去内务府的机会,将一份无关紧要、但能显示她“细心”的关于库房物品摆放的小建议,“无意中”透露给内务府一个与进忠相熟的小管事,借此进一步巩固她“稳妥”的形象。
然而,当她找到机会,按照约定好的暗语与那小管事搭话时,对方却眼神闪烁,态度敷衍,甚至不等她说完,便借口有事匆匆离去,仿佛躲避瘟疫一般。
计划失败了。
而且失败得如此明显,如此蹊跷。
进忠安排的事情,向来环环相扣,极少出错。
这次是怎么了?
是那小管事临时变卦?还是……走漏了风声?亦或是,进忠故意让计划失败?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魏嬿婉的脑海:那些谣言,进忠是否早已听闻?
他为何没有任何行动,甚至没有提醒她?
这次计划的失败,是否与他有关?
他是不是在利用她吸引火力的同时,自己也留了后手,或者……根本就是在与其他人合作,随时准备将她当作弃子?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迅速生根发芽。
她回想起与进忠相处的点点滴滴,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那永远冷静甚至冷酷的语气,他那将一切都当作棋子的姿态……是啊,对他而言,自己或许真的只是一件比较有用的工具而已。
工具用旧了,或者碍事了,自然可以丢弃。
一种被背叛、被利用的愤怒和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
她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步步按照别人的剧本走,却连导演的真实意图都看不清。
浑浑噩噩地回到钟粹宫,魏嬿婉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连晚膳都推说身体不适没有用。
她看着房中那把刺眼的御伞,只觉得无比讽刺。
这象征恩宠的物件,此刻却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外面关于她和进忠的流言,如同无形的网,正在收紧。
而进忠的沉默和那次失败的计划,更像是一种默认和疏远。
她该怎么办?主动去找进忠对质?
万一他矢口否认,或者干脆承认,自己又能如何?
没有进忠,她在这深宫之中,寸步难行。
可继续相信他?
那根名为信任的绳索,已经出现了深深的裂痕,她还能放心地将自己的身家性命系于其上吗?
夜深人静,魏嬿婉枯坐灯下,心乱如麻。
窗外月色朦胧,万籁俱寂,却让她感觉更加孤独无助。
进忠约定的叩窗声一直没有响起。是在避嫌,还是根本觉得已无再见面的必要?
就在这时,窗棂上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却与以往节奏略有不同的叩击声,仿佛带着一丝迟疑。
魏嬿婉的心猛地一跳。
是他吗?他来了?
他打算解释,还是……下达新的、她已无法信任的指令?
她盯着那扇窗,仿佛盯着一个决定命运的深渊。
开,还是不开?
这微小的抉择,此刻却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