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碧亭风波过后,宫中表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暗地里的波澜却久久未息。
贞淑被打入慎刑司,其下场无人敢问津。嘉妃金玉妍称病不出,翊坤宫门庭一时冷落。
而魏嬿婉所在的的钟粹宫,却因纯贵妃性情温和,未受过多牵连,反而显得愈发安宁。
魏嬿婉依旧做着她的二等宫女,言行举止比以往更加谨慎。
她清楚,自己虽未直接暴露,但嘉妃折损臂助,绝不会善罢甘休,那些暗中窥探的目光只会更多。
她像一株在风雨后悄然挺立的植物,努力将根系扎得更深。
这日傍晚,她刚伺候完纯贵妃用膳,回到下房,便发现枕边多了一个小巧的锦盒。
盒体乌木打造,并无过多纹饰,却透着一股内敛的贵重。她心中一动,四下无人,才轻轻打开。
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对珍珠耳坠。珍珠个头不大,却圆润莹洁,光泽温婉,配着简单的银针,显得十分雅致。
另有一小包用上好松江棉布包裹的东西,解开一看,是些品相极佳的干茉莉花,清香扑鼻。
没有署名,但魏嬿婉知道是谁送的。进忠的赏赐,总是这般恰到好处——不过分招摇,却又能切实提升她的体面。
珍珠耳坠可以偶尔佩戴,不逾矩却添光彩;茉莉花可以熏衣或泡茶,让她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清雅气息,符合她如今在钟粹宫的身份。
她拿起那对珍珠耳坠,在昏黄的灯光下端详。
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进忠那双同样没什么温度的眼睛。
这些赏赐,是对她上次任务完成的肯定,也是对她未来价值的进一步投资。
她将耳坠小心收好,心中并无多少受赏的喜悦,反而有种被无形丝线牵引得更紧的感觉。
是夜,月明星稀。
魏嬿婉依约来到御花园一处更为隐蔽的假山石洞后。进忠早已等在那里,负手而立,望着洞外稀疏的竹影。
“东西收到了?”他未曾回头,声音平淡。
“收到了,多谢公公。”魏嬿婉福了一礼。
进忠缓缓转过身,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在审视她近日的状态。
“贞淑之事,你处理得尚算干净利落,懂得借力打力,顺势而为,比对付王钦时长进了些。”
这是他难得的肯定,魏嬿婉心中微微一动,垂下眼睑:“是公公指点得当。”
然而,进忠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变得冷峭:“但你也莫要得意太早。此事能成,七分在势,三分在你。若非嘉妃近来圣宠稍弛,皇上早有不满,若非贞淑自己行事不密,授人以柄,单凭你那点心思,未必能撼动她分毫。”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魏嬿婉心中刚升起的一丝暖意。
“你可知道,嘉妃禁足这些时日,她父兄在前朝的走动反而更频繁了?”
进忠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她只是一时受挫,远未伤筋动骨。皇后娘娘看似公允,实则乐见嘉妃与旁人相争,她好坐收渔利。还有乌拉那拉氏如懿……”他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冷眼旁观,心思比谁都深。”
他每说一句,魏嬿婉的心就沉一分。她发现自己看到的,只是水面上的涟漪,而进忠所见的,却是水下汹涌的暗流和各色蛰伏的巨兽。
“你以为到了钟粹宫,得了皇后一点看似赏识的提拔,就安全了?就可高枕无忧了?”
进忠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别忘了,你能有今日,是靠什么。在这紫禁城,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你如今就像刚学会扑腾的雏鸟,离真正翱翔九天,还差得远。若因这点小胜便沾沾自喜,看不清真正的对手在哪里,那离摔死也就不远了。”
他的话语毫不留情,近乎刻薄,但却字字诛心,敲打在魏嬿婉最敏感脆弱的神经上。
魏嬿婉脸色微微发白,指甲掐进了掌心。
进忠的“敲打”虽然难听,却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是的,她只是解决了一个宫女,挫了一个妃嫔的锋芒,在这深宫之中,实在微不足道。前面的路,更加艰险。
“奴婢……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绝不会辜负公公的期望,也不会……忘了自己的本分。”
见她如此反应,进忠眼中的冷意才稍稍褪去些许。他要的不是一个易折的花瓶,而是一把能在腥风血雨中愈磨愈利的剑。
“明白就好。”
他语气缓和了些,“赏你的东西,该用就用,不必过分藏着掖着,那也是你身份的一部分。但言行举止,需更慎之又慎。接下来一段时日,以静制动,仔细观察内外,尤其是……留意皇上近来对纯贵妃和几位皇子的态度。”
他又布置了新的功课,不再是具体的行动,而是更考验心性和眼力的观察任务。
魏嬿婉点头应下。
离开假山洞时,夜风拂面,带着凉意。
她摸了摸怀中那对冰凉的珍珠耳坠,心中五味杂陈。进忠的赏赐是蜜糖,也是砒霜;他的敲打是鞭子,也是护甲。他一步步将她推向更高的位置,却也用无形的锁链将她牢牢捆缚。
她抬头望向翊坤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黯淡,却仿佛能感受到嘉妃蛰伏的怨恨。而钟粹宫温暖的灯火下,又隐藏着多少未知的波澜?
进忠让她留意圣心,这背后,又藏着怎样的下一步棋?
她感觉自己正走在一条越来越窄的钢丝上,前后左右,皆是深渊。
而唯一能握住的那根平衡杆,却是由最不可测的人掌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