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冰冷的庑房,魏嬿婉仿佛还能闻到冷宫那股腐朽的气息。
掌心的油纸包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坐立难安。
进忠的第一个考验,如此突然,又如此凶险。
钟粹宫?
那是纯贵妃苏绿筠的住处。
苏绿筠性子温和,与世无争,但因育有皇子,地位稳固。
进忠为何要她把东西交给钟粹宫的宫女?
这油纸包里,究竟藏着什么?
是能扳倒嘉妃的利器,还是……会引火烧身的祸根?
她不敢打开。
进忠的警告言犹在耳: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她现在只是一枚棋子,没有质疑的资格。当务之急,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这个任务。
一夜辗转反侧,天色微明时,魏嬿婉的眼圈泛着青黑,但眼神却异常清明。
恐惧和犹豫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冷静。
她仔细回想着宫中的人事。
钟粹宫的大宫女是可心,是苏绿筠从府里带进来的心腹,为人谨慎,几乎无从下手。
但除了可心,钟粹宫还有不少负责洒扫、浆洗的三等宫女和小太监。
机会出现在午后。
各宫主子歇晌,宫女太监们也有些许松散。
魏嬿婉被派去御花园附近收取晾晒的宫缎。
她抱着布料,刻意绕了一段路,经过通往长春宫后巷的必经之道。
她走得很慢,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周围,耳朵却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动静。
果然,没多久,她便看到一个穿着长春宫服色的小宫女,提着个食盒,脚步匆匆地往后巷走,脸上还带着几分焦急。
魏嬿婉认得她,似乎是叫小翠,在长春宫做些跑腿的杂役。
魏嬿婉心念急转。
她不能直接上前搭讪,太过突兀,容易惹人怀疑。
她需要创造一个“合理”的接触机会。
她加快几步,装作不经意地从小翠身边擦过,同时手一松,怀中抱着的几匹宫缎“恰好”滑落,挡住了小翠的去路。
“哎呀!”
魏嬿婉低呼一声,连忙蹲下身去捡,脸上写满了慌乱和歉意,“对不住,对不住,没撞着你吧?”
小翠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一愣,停下脚步,皱了皱眉,但见魏嬿婉态度诚恳,也不好发作,只得也蹲下来帮忙捡拾。
“没事,你快些收拾好,我还要去给主子取点心呢。”
两人蹲在一处,距离拉近。
魏嬿婉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布料,一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低语:“妹妹是钟粹宫的吧?真是对不住……我、我今早不当心,差点冲撞了嘉妃娘娘跟前的人,被好一顿排揎,心里慌得很,这才毛手毛脚的……”
她刻意提起嘉妃,并流露出恐惧。
果然,小翠听到“嘉妃”二字,脸上也闪过一丝忌惮,同病相怜的情绪让她对魏嬿婉的戒备减少了几分。
“嘉妃娘娘宫里的人……是挺厉害的。你也小心些。”
魏嬿婉见时机成熟,迅速从袖中摸出那个油纸包,借着整理布料的遮掩,飞快地塞进小翠手里,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恳求:“好妹妹,这个……是家里捎来的一点舒痕膏,我留着也没用。
方才看你额角好像有点红印,是不是也被……拿去用吧,千万别声张,就当姐姐给你赔不是了。”
她编造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宫女之间互赠些小东西是常事,尤其是这种不值钱但实用的药膏。
她观察到小翠额角确实有点不明显的小疙瘩,便顺势而为。
将油纸包说成是舒痕膏,既解释了东西的来源,又表达了“关怀”,降低了对方的戒心,更重要的是,暗示了“别声张”,符合进忠要求的神秘性。
小翠捏着那油纸包,愣了一下。
她确实为额角的小疙瘩烦恼,也感念魏嬿婉的“好意”和提及嘉妃时的那份“共情”。
犹豫只是一瞬,她便迅速将油纸包揣进怀里,低声道:“谢谢姐姐,我……我得赶紧走了。”
魏嬿婉点点头,抱起整理好的宫缎,让开道路。
看着小翠匆匆离去的背影,她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另一半却提得更高——东西是送出去了,但后果会如何?
整个下午,魏嬿婉都心不在焉。
她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上的活计,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任何关于长春宫的风吹草动。
直到日落西山,宫中一切如常,并没有任何异常消息传来。
她不知道小翠有没有把东西交给该给的人,甚至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舒痕膏。
夜幕降临,魏嬿婉回到庑房,身心俱疲。
她坐在炕沿,回忆着白天的每一个细节。
她意识到,进忠教她的,正是“借势”。
借小翠对嘉妃的忌惮之势,借宫女间互赠小物之势,甚至借了自己刚刚受罚的“可怜”之势,巧妙地完成了这次危险的传递。
没有刀光剑影,却步步惊心。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进忠的身影再次如同鬼魅般出现。
他走到魏嬿婉面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魏嬿婉抬起头,与他对视,没有邀功,也没有询问,只是平静地陈述:“东西,送出去了。”
进忠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赞许。
他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做得不算蠢。”
他从袖中又取出一样东西,这次不是油纸包,而是一本薄薄的、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旧书册,放在桌上。
“宫里的人心,比御花园的路还复杂。光靠小聪明,走不远。”
进忠的目光扫过那本书册,“想活明白,先得看明白。这是杂家给你的第二样东西。”
说完,他再次转身离开,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魏嬿婉的目光落在那本无名的旧书上,心跳莫名加速。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粗糙的封面。
这不会是简单的书,正如那油纸包里的绝不会是舒痕膏。
进忠的世界,像一个巨大的迷宫,刚刚,她只是迈进了入口的第一道坎。
而这本无名的书,又会将她引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