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楠木棺椁被安置在义庄堂屋最阴凉的角落。
尚未完全钉死的棺盖缝隙中,若有若无地散发着一缕缕阴寒的尸气,使得原本就气温偏低的堂屋,更像是一个冰窖。
长明灯的火焰似乎都受到了压制,跳动得有些萎靡。
九叔面色凝重如水,他点燃三炷香,恭敬地插入棺前的香炉,香烟笔直上升,却在接近棺木时诡异地扭曲、散开。
“怨气凝而不散,已成气候。”他沉声自语,转身看向肃立一旁的三个徒弟。
“秋生,文才,春笙。”九叔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夜,你三人需用墨斗线,将此棺全身弹满网格,一处都不能遗漏!特别是棺底,至关重要!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师父!”三人齐声应道。
秋生和文才虽然心里发毛,但看到师父如此严肃,也不敢怠慢。
春笙更是用力点头,小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衣角,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棺木中传来的压迫感,远比昨夜那怨灵强大百倍。
九叔将盛满朱砂墨的墨斗交给秋生,又仔细叮嘱了一遍弹线的要领和禁忌,特别是阴阳经纬相连、首尾不能中断的重要性。
“此线是阻隔尸气、防止尸变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屏障。若有一丝疏漏,后果不堪设想。”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秋生和文才
“你二人平日毛躁,今夜务必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
交代完毕,九叔便转身进了内室。
他需要准备一些更强大的符箓以备不时之需,同时也存了心,要将这至关重要的任务作为对三个徒弟,尤其是秋生和文才的一次严峻考验。
堂屋里只剩下师徒三人面对着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棺材。
“来来来,干活干活!”秋生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走上前,学着九叔的样子,将墨线拉开。
文才赶紧帮忙按住线头。“啪!”第一道墨线弹在棺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留下笔直的乌黑痕迹。
“嘿,也没那么难嘛!”秋生见进展顺利,松了口气,又开始有些忘形。
他和文才配合,从上到下,开始弹棺身的线条。
起初还算认真,但弹了几条后,便觉得枯燥,加上棺木高大,有些角度需要蹲下或踮脚,两人渐渐有些敷衍起来。
春笙在一旁看着,秀气的眉头越皱越紧。
她发现两位师兄只顾着弹看得见的棺身正面和侧面,对于那些需要费力弯腰甚至趴下才能弹到的棺椁底部和边角,却只是随手胡乱弹了几下,线痕模糊断续,根本不成网格。
“秋生师兄,文才师兄,”春笙忍不住出声提醒,“棺底还没弹好呢,还有那几个角落,线都断了。”
“哎呀,春笙,下面黑咕隆咚的,差不多就行了!”秋生满不在乎
摆摆手的说“师父就是太小心了,这棺材板这么厚,还能蹦出来不成?”
文才也附和道:“就是就是,弹得我腰都酸了。反正墨线弹上了,肯定有用。”
春笙看着他们敷衍了事的样子,心中焦急。
她天生灵觉敏锐,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棺椁底部正是尸气渗出最浓郁的地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蠢蠢欲动,不断冲击着棺木。
那里的防护,理应是最强的才对。
“不行,父亲说了,一处都不能漏!”春笙语气坚定,走上前想去拿秋生手中的墨斗,“我来补上。”
“哎哟,我的小师妹,你就别添乱了!”秋生嬉笑着将墨斗举高
“这点小事师兄们还做不好吗?你看,这不就快弹完了嘛!”说着,他拉着文才,草草地在棺椁尾部又弹了两道歪歪扭扭的线
拍拍手道:“大功告成!”
就在这时,内室传来九叔的咳嗽声,似乎快要出来了。
秋生和文才做贼心虚,连忙放下墨斗。
文才更是顺手拉起春笙的胳膊:“好了好了,弹完了!师父要检查了,快站好!”
春笙被他拉着,踉跄了一步,回头焦急地望向那棺椁底部阴暗的角落,那里,墨线痕迹几乎淡得看不见,形成了一个明显的防御缺口。
她想挣脱文才的手去补救,却被两人一左一右“架”着站回了原位。
九叔从内室走出,手中拿着几张新画好的黄色符箓。
他走到棺椁前,目光如电,仔细检查着上面的墨线网格。
看到棺身正面和侧面的线条虽然不够完美,但还算完整,微微点了点头。
当他蹲下身,想检查棺底时,由于角度和光线的限制,并未立刻发现那致命的疏漏。
“嗯,尚可。”九叔站起身,将几张镇尸符分别贴在棺盖和棺身的几个关键位置。
符箓贴上瞬间,棺木内隐隐传来的躁动似乎平息了片刻。
秋生和文才见状,偷偷交换了一个“侥幸过关”的眼神,松了口气。
春笙张了张嘴,想告诉父亲棺底的情况,但看到师兄们如释重负的样子,又看到九叔似乎已经检查完毕,话到嘴边,终究没能说出来。
她心中充满了不安,仿佛已经预见到了某种不好的结局。
是夜,乌云蔽月,天色黑得如同锅底。
子时刚过,一场毫无征兆的急雨哗啦啦地下了起来,雨点密集地敲打着义庄的瓦片。
堂屋内,负责守夜的秋生和文才早已靠在墙边沉沉睡去。
没有人注意到,几滴雨水顺着瓦缝渗入,恰好滴落在棺椁尾部那片墨线弹得马虎、又被文才不小心用脚蹭过的地方。
乌黑的墨迹遇到雨水,开始慢慢地溶解、褪色。
那原本就模糊不清的网格防线,此刻正被无声无息地侵蚀出一个致命的缺口。
而棺木之内,在那被雨水浸湿对应的位置,一丝更加浓郁的黑气,正顺着木料的纹理。
缓缓地向外渗透……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眼睛,正透过那逐渐消失的墨线,贪婪地窥视着外面沉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