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金銮殿。
黎明的微光透过雕花窗格,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大殿之内那股凝重如实质的压抑气氛。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那个傲然挺立的身影——冠军侯,京兆府尹,龙晨。
一夜之间,京都城南鬼市被连根拔起,地陷三尺,化为一片火海废墟的消息,早已如插上翅膀的惊雷,传遍了整个京都的权贵圈。
他,真的做到了。
那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个被无数人视作龙潭虎穴的罪恶之地,就这么被他以一种最惨烈、最彻底的方式,从大乾的版图上抹去了。
龙晨今日没有穿那身代表杀伐的黑色劲装,而是换上了京兆府尹的青色官袍,麒麟补子栩栩如生。
他身形挺拔如枪,脸上虽带着一丝伤后的苍白,但那双眼眸,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锐利。
他就像一柄刚刚痛饮了罪恶之血,淬火归鞘的绝世凶刃,锋芒尽敛,却更让人心悸。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内侍尖细的嗓音刚刚落下。
龙晨便从队列中走出,来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上的景帝,躬身行礼。
“臣,京兆府尹龙晨,有本启奏。”
景帝看着下方这个亲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人,那张威严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讲。”
“臣昨日夜探城南,已查明安国公世子赵琦‘自杀’一案,实为谋杀。幕后真凶,乃是一个名为‘影阁’的地下组织。”
龙晨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臣已将鬼市匪首‘银判官’及其党羽就地正法,并捣毁其据点。此为从鬼市缴获的部分罪证,请陛下御览。”
他话音刚落,殿外,魏战与一名身着飞鱼服的绣衣使高级指挥同知,亲自抬着一个沉重的、盖着黑布的大箱子,一步步走上金銮殿。
那箱子被放下时,发出的沉闷声响,让不少文官的心都跟着狠狠一跳。
他们又想起了前些日子,龙晨抬着两箱人头和账本,逼疯赵千秋的场景。
这家伙,又想干什么?
在景帝的示意下,魏战上前,一把掀开了黑布。
没有预想中的人头,也没有堆积如山的金银。
箱子里,只有三样东西。
一堆锈迹斑斑、还带着干涸血迹的孩童镣铐。
一支由不知名白骨制成、造型诡异的短笛。
还有一个破碎的水晶容器残片,上面残留着幽绿色的液体和一片畸形的、如同肉瘤般的组织。
这三样不同寻常的东西,让整个大殿的空气,瞬间下降了好几度。
“陛下,”龙晨指着那堆镣铐,声音里透出一股彻骨的寒意。
“此物,来自鬼市的‘药引’囚笼。每一个镣铐,都曾锁着一个被拐来的、不足十岁的孩童。他们被当成牲口一样圈养,只为给影阁炼制‘药人’提供材料。”
他拿起那支人骨短笛。
“此物,名为‘离魂曲’。乃影阁妖人以枉死者的胫骨制成,吹奏之时,可乱人心神,裂人魂魄。臣府上牺牲的玄甲卫,便是死于此邪物之下。”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块水晶碎片上。
“此物,来自一个被称为‘巫神血胎’的容器。影阁,竟丧心病狂到用活人血肉为养料,从源头培育这种邪恶的怪物!其心可诛!”
龙晨每说一句,殿上百官的脸色就白一分。
那些武将们,一个个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是滔天的怒火。
而以新任内阁首辅东方朔为首的文官集团,则是个个面露惊骇与不忍,不少人甚至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藏在朝堂队列中的一位重臣(影阁阁主),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愤怒,但那藏在宽大朝服下的手,小指却在不自觉地、以一长两短的节奏,轻轻敲击着。
龙椅之上,景帝的脸色,没有阴沉,反而平静下来。
一种死寂的,让所有人都感到毛骨悚然的平静。
他没有拍案,也没有怒吼,只是缓缓地,从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上站起,一步一步,走下御阶。
他走得很慢,龙袍拖在金砖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百官的心尖上。
他走到箱子前,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腰,从那堆冰冷的镣铐中,捡起了一个最小的,那尺寸,分明是给一个五六岁的稚童准备的。
“叮当。”
他将那镣铐提在手中,轻轻晃动,清脆的撞击声在死寂的金銮殿里,显得无比刺耳。
景帝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阶下百官。
那目光中没有怒火,只有一片能冻结灵魂的虚无。
“东方朔。”他淡淡地开口。
内阁首辅东方朔身体一颤,连忙出列跪倒:“臣在。”
“你每日与朕言说圣人教化,仁义治国。”
景帝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朕想问问你,这,就是你们教化出来的盛世吗?”
东方朔的额头瞬间贴紧了冰冷的金砖,冷汗浸湿了朝服:“臣……臣罪该万死!”
景帝没有理他,目光又转向了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我大乾律法典籍,堆起来比你人还高。朕也想问问你,为何这律法的光,却照不进我这天子脚下的尺寸之地?”
刑部尚书“扑通”一声跪下,抖如筛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帝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平日里夸夸其谈的文臣,无人敢与他对视。
“好,很好!”
景帝突然将手中的镣铐,狠狠地砸回箱中!
“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浑身一颤!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
皇帝的怒火,此刻才如火山般轰然爆发,那咆哮声震得整座大殿都在嗡鸣,“竟有此等藏污纳垢、炼人为药的人间炼狱!而你们,朕的股肱之臣,竟对此一无所知!!”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皇帝的怒火,如同实质的乌云,笼罩了整个金銮殿。
“安国公赵雍何在?!”景帝厉声喝问。
“回陛下,安国公赵雍,身为影阁在京都的钱袋子,已被臣活捉,收押于京兆府大牢,等候陛下发落。”龙晨平静地回答。
“好!好!好!”景帝连说三个“好”字,他没有去扶龙晨,而是猛地转身,面向满朝文武。
那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满意与快意,更带着一种将利刃握于手中的森然。
“看看!看看你们!满朝朱紫,竟不如朕亲手磨出的一柄刀!”
“龙晨,你才是我大乾真正的……国之利刃!”
“传朕旨意!”景帝的声音威严如雷。
“安国公赵雍,通敌卖国,勾结妖人,罪不容诛!本应满门抄斩!但念其最后有悔过之心,主动坦白影阁罪行,朕,给他一个体面。”
“赵雍,赐死。其家产全部充公,用以抚恤鬼市受害之家属!其三族之内,男丁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女眷,充入教坊司!”
这道旨意,比满门抄斩还要诛心!
对于赵雍这种传承百年的门阀世家来说,这是比死还要难受的惩罚。
武将们个个扬眉吐气,看向龙晨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而文官们,则是个个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他们看向龙晨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这把刀,太快,太锋利了!
今日斩安国公,明日又会斩向谁?
龙晨立于殿中,对周围的一切恍若未闻。
他的目光,看似平视前方,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从那五个嫌疑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太保陈玄,老态龙钟,仿佛随时会睡过去。
首辅东方朔,依旧跪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
工部尚志,眼中满是震惊与后怕。
国舅秦承恩,面露痛心疾首之色,仿佛在为国之不幸而悲伤。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瑾,垂着头,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五个人的反应,都天衣无缝。
然而,龙晨的目光,最终却在其中一个人的身上多停留了零点一息的时间。
不是因为他看出了什么。
而是因为,就在刚才景帝说出“国之利刃”四个字时,他感应到了一股极其细微,但却无比怨毒的杀意。
那股杀意一闪即逝,快到连他都几乎以为是错觉。
龙晨收回目光,心中一片冰冷。
看来,这位伪装得最好,藏得最深的家伙,嫌疑最大。
早朝,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结束。
当龙晨走出金銮殿时,温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远处,两道华贵的宫装身影正站在廊下,遥遥地望着他。
是二公主李清月和四公主李清婉。
李清月看着龙晨的背影,眼中满是复杂。
她曾经想利用这个男人,却反被他将了一军。
如今,这个男人已经成长为连她都感到心悸的存在。
拉拢?还是……与他为敌?
而另一边,李清婉的脸上,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风暴越大,树倒得越多,她离那最高处的果实,就越近。
龙晨这把刀,比她想象中,还要好用。
龙晨没有理会那两道复杂的目光,他现在,只想去一个地方。
镇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