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李世乾脸上的暴怒,如潮水般退去。
剩下的,是冰。
是洞悉一切的冷酷。
他走到龙晨身侧,停步,垂眼看着地上伏着的年轻人。
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
“朕要的,就是他们主动跳出来!”
“他们不跳,朕怎么知道,这京都的水底下,到底还藏着多少蛆虫,多少烂肉?”
“赵千秋是头狼,压着这群狗崽子。现在头狼死了,这些狗,就以为自己能称王称霸了。”
景帝的嘴角,扯出一个残酷的弧度。
“很好。”
“朕就喜欢看他们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
龙晨依旧跪着,一动不动。
他心里一片澄明。
帝王心术。
这位陛下,从一开始,就放任了这场混乱的发酵。
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故意等着。
等民怨沸腾。
等百官弹劾。
等一个最完美的,让他可以名正言顺挥起屠刀的理由!
而自己,就是那把刀。
景帝缓缓走回龙案,没有坐下,只是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
“京兆府尹一职,朕想交给你。”
这不是商量。
是陈述,是考验。
“朕会赐你尚方宝剑,三品以下官员,凡有阻挠办案,徇私枉法者,可先斩后奏!”
“朕还会把绣衣使的指挥权,暂归你调遣!”
“朕给你权,给你刀,给你杀人的名义!”
他俯下身,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贴着龙晨的耳朵。
那声音,带着森然的铁锈味。
“朕,要你替朕,整顿京都!”
“用那些无法无天之徒的血,告诉所有人,什么是法度,什么是规矩!”
“朕的这把刀,你,当得了吗?”
龙晨依旧跪伏在地,额头贴着冰冷的金砖。
殿内一片死寂。
许久,他才缓缓抬头,迎上景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
脸上没有半分受宠若惊,只有一片平静。
“陛下。”
“臣,不敢接。”
景帝双眼微眯,一丝危险的光芒闪过。
“为何?”
“陛下给的权,不够。”
龙晨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他迎着帝王审视的目光,缓缓站起身,直视着眼前的九五之尊。
“京兆府,绣衣使,五城兵马司。三司各自为政,盘根错节,臣若处处受掣,只会辜负陛下所托。”
“臣要,这三司之权,尽归臣手!”
“臣要让这京都之内,只有一种声音,一个规矩!”
“那就是臣的规矩!”
“在京都城清扫干净之前,臣请陛下,垂拱而治,不闻,不问,不看!”
此言一出,整个养心殿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殿外跪伏的大太监,骇得浑身一哆嗦。
疯了!
这个龙晨,简直是疯了!
他竟然敢跟陛下讨价还价!
而且是要如此滔天的权柄!
他这是要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当京都的土皇帝吗?!
景帝看着龙晨,没有说话。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忌惮。
他看着龙晨那双同样深不见底,却燃烧着火焰的眸子。
许久,许久。
景帝那张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比之前,更加残酷,也更加……满意。
“好一个龙晨!好一个‘不闻不问不看’!”
景帝非但没有发怒,反而抚掌大笑。
“朕就知道,朕没看错你!”
他收起笑容,再次走近龙晨,声音里是最后的确认与警告:
“这滔天的权柄,朕明日早朝,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手给你。”
“但你也要记住,刀,能杀人,也能自戕。你若办成了,你是大乾的功臣。若办砸了,或者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臣,明白。”
龙晨平静地打断他。
“若不能还陛下一个朗朗乾坤,臣提头来见。”
“好!”
景帝重重一拍龙案。
“那就一言为定!”
次日,金銮殿。
天光自殿顶的琉璃瓦倾泻而下,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也照亮了文武百官那一张张各怀心事、暗流涌动的脸。
一夜之间,京都从国贼伏法的狂欢,变成了权贵子弟的猎场。
这把火,烧得所有人都坐立不安。
龙椅之上,景帝李世乾的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他没有理会御史台呈上的厚厚一叠弹劾奏折,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队列前方的龙晨身上。
“众卿。”
景帝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窃窃私语。
“京兆府尹之位,不可一日悬空。近日京都之乱,想必众卿也已有所耳闻。”
他顿了顿,不等任何人开口,便直接抛出了那颗早已准备好的惊雷。
“朕意,由冠军侯龙晨,即刻出任京兆府尹一职,节制绣衣使,总领五城兵马司。整顿吏治,肃清京都!”
此言一出,整个金銮殿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瞬间炸开!
武将一列,军神萧镇国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那模样恨不得当场浮一大白。
魏战、屠夫等人更是挺直了胸膛,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与理所当然。
而文官那边,则是一片死寂。
短暂的死寂过后,是火山般的爆发!
“陛下!万万不可!”
一名须发微白的老臣,从队列中走出,正是新任的御史大夫,周正淳。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陛下!京兆府尹乃国都父母官,需精通我大乾律法,熟稔政务民生。冠军侯北境立下不世之功,乃国之柱石,可他终究是武将出身啊!”
他一边哭,一边以头抢地,声嘶力竭。
“让一员武将执掌京兆府,这……这岂不是将屠刀架在了京都百姓的脖子上?”
“是‘以国之重器为儿戏’,更是坏了太祖皇帝定下的文武分治的规矩啊!请陛下三思!”
“周大人所言极是!请陛下三思!”
“冠军侯杀伐过重,若任其为京兆府尹,恐京都人人自危,国体不存啊!”
“武夫乱政,乃亡国之兆!请陛下收回成命!”
一时间,数十名文官,如同商量好了一般,乌压压跪倒一片。
他们引经据典,声泪俱下,从“祖宗之法”说到“国体观瞻”,从“民心向背”扯到“王朝根基”,言辞恳切,逻辑严密,几乎将龙晨说成了一个即将祸乱京城、颠覆朝纲的绝世凶人。
萧镇国气得吹胡子瞪眼,刚要张嘴骂娘,却被身旁的龙晨用眼神制止了。
跟这帮笔杆子玩嘴皮子,十个萧镇国也玩不过一个。
景帝冷眼看着下方跪倒的一片,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如同一杆标枪般静立不动的身影上。
“龙爱卿,他们说你不行。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龙晨。
龙晨缓缓出列,玄色的侯爵朝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
他没有看那些跪地哭嚎的文官,而是对着景帝,平静地躬身行礼。
“回陛下,臣无话可说。”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无话可说?
这是认怂了?
周正淳等文官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他们就知道,这武夫在煌煌大义与祖宗规矩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然而,龙晨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的得意,瞬间凝固。
“臣,只想请诸位大人,看一些东西。”
他话音刚落,早已等候在殿外的魏战和屠夫,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来。
他们二人,一人扛着一只巨大的楠木箱子。
砰!
砰!
两只箱子被重重地放在金銮殿冰冷的金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龙晨!你想干什么?!”周正淳厉声喝道,“金殿之上,岂容你如此放肆!”
龙晨没有理他。
他走上前,亲自打开了第一只箱子。
哗啦——
满满一箱的卷宗,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瞬间在光洁的金砖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那上面,全是京兆府的封印和百姓血红的手印。
龙晨随手拿起一卷,甚至没有看,直接扔到了跪在最前面的御史大夫周正淳的脚下。
“永安坊,李记米铺,一家五口,被当街活活打死。只因挡了平远侯府三公子的路。”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冰冷刺骨。
他又拿起一卷,扔向另一名言官。
“朱雀大街,王记绸缎庄,新过门的儿媳,被成阳伯的嫡长孙当街掳走,至今生死不知。”
“销金窟‘百花楼’,被安国公府小公爷一把火烧了,死伤三十余人,只为抢一个歌姬。”
……
一卷,又一卷。
每一卷案宗,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被龙晨狠狠地甩在那些刚才还义正辞严的文官脸上。
那些被点到名字的勋贵,无一不是平日里与他们这些文官集团暗通款曲,利益勾结的盟友!
一开始,还有人想出声辩驳。
可当龙晨一连扔出十几份卷宗,每一桩血案都清晰详实,人证物证俱在时,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他们的脸色,从涨红,到煞白,再到铁青。
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龙晨将最后一卷案宗扔出,殿内已是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某些官员粗重的喘息声。
他缓缓直起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缓缓扫过跪在地上、噤若寒蝉的文官们。
“三日。”
“短短三日,六十八桩血案,枉死七十九人!”
“桩桩件件,都涉及在场的某些大人,或是你们的亲族、门生!”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文官集团的心口。
“诸位大人,饱读诗书,明断是非,张口祖宗之法,闭口国体民心。”
龙晨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现在,这六十八桩案子,就在这里。”
他伸手指着地上那堆积如山的卷宗,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谁!”
“敢站出来,替本侯接下这些案子!”
“谁!”
“能替这枉死的七十九条性命,讨回一个公道!”
“只要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一声‘我能’!这京兆府尹的金印,我龙晨,双手奉上,绝不染指!”
“谁?!”
最后一声质问,如同惊雷,在金銮殿上空轰然炸响!
满朝文官,一个个面如死灰,头埋得几乎要塞进地缝里,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接?
怎么接?
案子里的凶徒,不是他们的子侄,就是他们的同党!
查办他们,等于自断手足!
可不接?
当着满朝文武,当着龙椅上那位陛下的面,他们刚才那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们被龙晨用最直接、最粗暴,也是最无法反驳的方式,将所有的退路,全都堵死了!
整个金銮殿,鸦雀无声。
龙椅上,景帝看着下方这滑稽而讽刺的一幕,那张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缓缓站起身,走下御阶,亲手从大太监捧着的托盘里,取过一方沉重的白玉金印,和一柄古朴的尚方宝剑。
他一步步走到龙晨面前。
“看来,众卿都忙于国事,无暇分心这些‘小案’了。”
景帝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他将那方代表着京都最高权柄的【京兆府印】,重重地放在了龙晨的手中。
“既然如此,这副担子,就只能由龙爱卿来挑了!”
随后,他又将那柄象征着无上杀伐之权的【尚方宝剑】,递到龙晨面前。
“朕,给你三个月的时间。”
景帝俯下身,声音压低,却足以让整个大殿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声音里,蕴含着帝王最冷酷的杀机。
“三个月后,朕要一个朗朗乾坤,夜不闭户的京都!”
“在此期间,凡有阻挠办案,徇私舞弊者……”
他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缓缓扫过那些跪在地上的文官。
“……以同党论处!”
“朕,准你先斩后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