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光阴,于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一瞬。
但当温天仁再次站在大晋皇城那巍峨的城门之外时,却恍如隔世。
他并未以“墨辰”的面目现身,而是运转《冥王诀》中更高明的变化之术,
将自己幻化成一个面容普通、气质沉静的中年文士模样,修为也压制在筑基后期左右,混入往来的人流中,丝毫不显眼。
城门口的盘查似乎比十年前森严了许多。
两队披甲执锐的卫兵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入城者,旁边的布告栏上,赫然张贴着数张醒目的海捕文书!
温天仁目光随意扫过,瞳孔骤然一缩!
那几张画像中,有两张并排贴在一起,格外显眼。
其中一张,画的是一名少年。
画像上的少年眉目如画,俊美得近乎妖异,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邪气笑容,眼神却冰冷锐利。
虽只是画像,却也能感受到一股非凡的气质。画像下方写着:
“钦犯萧骨,拐带皇室,罪大恶极,缉拿者赏灵石千块,生死勿论!”
而另一张,画的是一名女子。
容颜绝美,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轻愁与柔媚,正是玉瑶公主叶秦秦。
画像捕捉了她某种特有的神态,将那分属于天媚宗传人的媚意与公主的雍容融合得恰到好处。
下方文字则写道:“第七皇女玉瑶,受奸人蛊惑,离宫出走。
有提供线索者,重赏。护送回宫者,赏赐加倍。”
温天仁的心猛地一沉。
叶蓁蓁果然出事了!而且是被玄骨带走的!
那画像上的少年“萧骨”,虽与他印象中玄骨上人的元神形态截然不同,
但那份独特的邪异气质,以及“萧骨”这个化名,
再加上自己当年的嘱托,几乎可以肯定,就是玄骨无疑!
只是…“拐带皇室”、“受奸人蛊惑”?
这似乎与预想的紧急撤离不太一样。
看来这十年间,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变故。
他面色如常,缴纳了入城灵石,随着人流进入皇城。
城内的气氛同样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
巡逻的卫队明显增多,偶尔还能感受到暗处有修士的神识扫过。
温天仁并未直接前往公主府与聚仙苑,那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略一沉吟,转向了皇城内一处修士聚集的茶楼——“百晓阁”。
这里三教九流汇聚,是打听消息的好去处。
茶楼内人声鼎沸,灵气混杂。
温天仁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点了一壶灵茶,看似闭目养神,
实则将神识悄然散开,捕捉着周围的议论声。
果然,不少修士都在谈论同一件事。
“听说了吗?玉瑶公主那事儿,现在还没消停呢!皇宫里那位,可是发了大火!”
一个尖嘴猴腮的修士压低声音对同伴道。
“啧啧,谁能想到呢?好好的公主,居然跟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跑了!
听说那小子长得那叫一个俊,把公主迷得五迷三道的…”
“何止是俊?胆子也忒大!光天化日之下,
据说直接闯进了宫里什么阵法重重的地方,就把人给带走了!守卫愣是没拦住!”
“嘿,要我说啊,指不定是公主自个儿愿意的呢?你没看那通缉画像?
那样一个翩翩美少年,本大爷也愿意跟他走呀,
公主怕也是少女怀春,不像被强迫的…”
“嘘!小声点!不要命啦?这话也敢乱说!”
这些议论还算是收敛的。
等到茶楼中央的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开始口沫横飞地讲述“最新章回”时,
那才叫一个绘声绘色,添油加醋。
“话说那第七公主玉瑶,生的是国色天香,我见犹怜!奈何深宫寂寞,芳心难许啊!”
说书先生捋着胡须,摇头晃脑,
“这一日,宫中设宴,公主于高台之上,惊鸿一瞥,
只见台下侍卫中,有一少年,剑眉星目,貌似谪仙临尘,
真真是‘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四目相对,天雷勾动地火!
就此,一段惊世骇俗的孽缘,便拉开了帷幕!”
台下听众听得津津有味,发出阵阵哄笑。
温天仁嘴角微抽。玄骨…谪仙临尘?朗月入怀?
他想象了一下玄骨上人那老谋深算的元神,听到这评价时,觉得有点…诡异。
说书先生可不管这些,越说越起劲:
“那少年郎,名唤萧骨,实乃隐世仙门之徒,修为高深!
为了心中所爱,不惜潜伏宫中,甘为侍卫!二人花前月下,私定终身…
奈何宫规森严,天地不容!
终于有一日,东窗事发!
那萧少侠一怒为红颜,施展无上神通,破开重重禁制,
于万千侍卫之中,携美而去!
真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呐!
留下这皇城内外,满城风雨,皇权震怒!
这才有了那满城的海捕文书!可叹,可叹啊!”
台下响起一片叫好声和议论声。
显然,这个“美貌少年侍卫与寂寞公主不顾礼法勇敢私奔”的浪漫化版本,远比真相更受欢迎。
温天仁默默听着,从中剥离出有用的信息:玄骨确实去救叶蓁蓁了,
过程似乎颇为高调,甚至可能发生了冲突,导致皇室颜面大损,这才如此大动干戈地缉拿。
至于叶蓁蓁是天媚宗细作的身份,似乎并未表露。
皇室通缉的理由,仅限于“被拐带”或“受蛊惑”,保全了最后的颜面。
那画像中隐含的媚意,或许只有知情人才能看懂。
“看来,玄骨是成功启动了传送阵,带她离开了大晋。”温天仁心中稍定。
“只是这动静闹得…也太大了点。”
他几乎能想象到丽妃和绮云道姑气急败坏的样子。
他端起微凉的灵茶,轻啜一口,心中最后一丝牵挂悄然落下。
玄骨完成了他的嘱托,叶蓁蓁已脱离大晋这个泥潭旋涡。
至于他们去了哪里,途中又有何等经历,那都已与他无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茶楼里,说书先生仍在唾沫横飞地渲染着那“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听众们如痴如醉。
温天仁听着,唇角不由泛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这皇城,依旧如此。真真假假,阴谋算计,权力倾轧,永远不缺热闹。
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亦如此。丽妃、十三皇子、天媚宗、天鬼宗…
他们或许会因为叶蓁蓁这个变数的消失而调整计划,或许会有新的阴谋酝酿。
但,那又怎样呢?
这些凡俗王朝的兴衰更迭,宗门势力的勾心斗角,
于他而言,忽然间变得无比遥远而微不足道。
经历了十年红尘洗礼,看遍了生老病死、爱恨别离,
他的心早已不再困囿于一方皇城,甚至不再局限于一段仇恨。
他的道,在更高更远的地方。
仇,要报。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以沉溺于此地阴谋的方式。
六道极圣只是他其中一个小目标。
而要面对那般存在,他需要的是绝对的实力,而非在泥潭里与虾米纠缠。
一念通达,道心愈发澄澈明净。
丹田内那枚金丹中期巅峰的冥丹,似乎也感应到他心境的变化,微微嗡鸣,流转得更加圆融自如。
他放下茶钱,站起身,毫无留恋地走出了喧闹的“百晓阁”。
街道上,熙攘依旧。巡逻的卫队,张贴的通缉令,暗处窥探的神识…
这一切构成的紧张氛围,于他而言,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再也无法引起他心中半分波澜。
他甚至没有再多看那皇城深处一眼。叶蓁蓁的因果已了,皇城的纷扰已与他无关。
他缓步走向另一个城门方向,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如同水滴汇入河流,不起半点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