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料我去找马铎要。”陈默说,“他要是敢不给,我就去周边卫所买。木料好办,北边山上有的是树,雇人砍就是。硝石硫磺麻烦些,但也不是弄不到。”
“大人,人手是个问题。”张铁柱说,“咱们现在这些人,已经是连轴转了。再想多干,除非加人,或者......让大伙儿轮班。”
“轮班?”陈默想了想,“怎么轮?”
“分两班,白班和夜班。”张铁柱说,“白班干四个时辰,夜班干四个时辰,中间重叠两个时辰交接。这样炉子不停,产量还能提三成。”
“夜班......”陈默沉吟,“大家愿意吗?”
“给加钱就愿意。”刘师傅插话,“夜班工钱加五成,肯定有人干。”
“那就这么办。”陈默拍板,“从明天起,分两班。白班从卯时到申时,夜班从申时到子时。夜班工钱加五成,提供夜宵。”
他又看向王木匠:“木工组不用分班,但可以带徒弟。你去卫所里找,看有没有年轻机灵的小子愿意学木匠,你带他们,教会一个,赏你五钱银子。”
王木匠眼睛亮了:“真的?”
“真的。”
事情一件件安排下去。陈默亲自去找马铎要材料,马铎果然推三阻四,不是说库房没货,就是说要等兵部批文。陈默也不纠缠,转头就让赵武带人去周边卫所采买。辽东这地方,只要有钱,什么东西买不到?
五天后,工坊开始两班倒。
夜晚的工坊别有一番景象。院子里挂起十几盏灯笼,火光照得亮如白昼。炉火在夜色中更显通红,匠人们的身影在墙上拉得老长。锤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很远,连卫所里巡夜的士兵都忍不住往这边看。
产量果然上去了。现在每天能出十杆整铳,一个月就是三百杆。
但陈默要的不只是数量。
这天,他把所有工匠召集起来,在院子中央摆开十杆新造的火铳。
“从今天起,每杆铳上,要刻编号。”陈默举起一杆铳,指着枪托的位置,“就在这里,刻上‘宁’字,后面跟数字。第一杆刻‘宁一’,第二杆刻‘宁二’,依此类推。”
“为什么要刻号?”有人问。
“为了追溯。”陈默解释,“这杆铳是谁做的铳管,谁钻的孔,谁装的枪托,谁最后组装,都要记在账上。将来这杆铳在战场上出了问题,一查编号,就知道是哪个环节出的错,该找谁负责。”
工匠们脸色变了。这是要把责任落到人头上了。
“当然,做得好也有奖励。”陈默话锋一转,“每月评一次,哪个编号的铳故障最少,做这杆铳的所有工匠,工钱加一倍。连续三个月评优的,额外赏银五两。”
赏罚分明,工匠们没话说了。
刘师傅忽然开口:“大人,老汉有个想法。”
“说。”
“咱们现在做的铳,虽然按标准,但零件之间还不能完全互换。”刘师傅说,“比如这根铳管,只能配这个枪托,换一个就装不进去。能不能......让所有零件都一样,随便拿一根铳管,随便拿一个枪托,都能装起来?”
这话一出,工匠们都愣了。
零件互换?他们干了一辈子手艺,从来都是“一器一配”,每样东西都是单独做的,怎么可能互换?
陈默却眼睛一亮:“刘师傅,你说到点子上了。这叫‘标准化生产’,是将来军工的方向。但现在咱们还做不到,工艺不够精细。不过可以先试着做——铳管的口径统一,枪托的榫槽统一,扳机的尺寸统一。慢慢来,总有一天能做到。”
他当场画了新的图纸,把公差范围标得更细。铳管内径,误差不能超过一丝;枪托榫槽,误差不能超过半厘;扳机行程,误差不能超过一分。
要求更高了,但工匠们没抱怨。他们已经习惯了按标准做事,习惯了多劳多得。更何况,陈默答应,达到新标准的零件,工钱再加两成。
工坊的运转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锤声更整齐,钻孔更精准,组装更流畅。每个工匠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怎么做,做完了能拿多少钱。他们开始主动琢磨怎么改进工艺,怎么提高效率——因为效率就是钱。
一个月后,工坊交出了一百二十杆新铳,比原计划多二十杆。每杆铳都刻着编号,从“宁一”到“宁一百二十”。
陈默从中随机抽出十杆,拿到试射场。装药,装弹,射击。
“轰轰轰......”
十杆铳,全部打响。五十步外的木靶,十个弹孔分布在一个脸盆大小的范围内——这个精度,已经超过卫所里大部分鸟铳。
陈默放下铳,看着工坊里那些满身灰尘、眼睛发亮工匠们。
“今天发双薪。”他说,“每个人,按这个月的产量,工钱翻倍。”
欢呼声几乎掀翻工坊的屋顶。
钱发下去,铜钱在手里叮当响。工匠们捧着钱,有的笑,有的哭,有的跪下来给陈默磕头——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工钱,更没想过,靠自己的手艺,能挣这么多钱。
陈默扶起磕头的人,大声说:“这是你们应得的!记住,只要跟着我干,按标准干,好好干,钱不会少,功劳也不会少!”
“愿为大人效死!”张铁柱带头喊。
“愿为大人效死!”工匠们齐声应和。
声音在工坊里回荡,传出院子,传到卫所的每个角落。
远处,衙门里,马铎站在窗前,听着西北角传来的欢呼声,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
他意识到,那个京城来的年轻人,不仅造出了好铳,更收走了一群工匠的心。
而这,比造出一百杆新铳,更让他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