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战斗暴露了问题:墙太矮,门太破,没有射击孔。他指挥工匠把墙再加高一只,墙头堆上装满土的麻袋——这比砖块好,能吸收箭矢的动能。门换成了厚木板,外面包铁皮,用铆钉钉死。
最重要的是射击孔。陈默在墙上一人高的位置,每隔五尺开一个方孔,一尺见方。孔内宽外窄,外面看只有一条缝,里面却能自由瞄准射击。孔下方做了木托,可以架火铳。
“大人,开这么多孔,墙会不会不结实?”一个老工匠担心。
“不会。”陈默解释,“孔的位置在墙的中上部,不影响承重。而且咱们的墙厚,开个孔没关系。”
他又在院子四角搭了四个木台,高三尺,上面架木板。人站在台上,能从墙头往外看,视野更好。木台下面堆满碎石,一旦被攻破,就推倒木台,用石头堵路。
这些干完,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陈默站在刚搭好的木台上,向北望去。晨雾中的原野一片寂静,但那种寂静透着不安。远处的边墙像一道灰色的疤痕趴在山脊上,几个烽火台孤零零地立着,像守夜的哨兵。
“大人,您一夜没睡。”赵武端着一碗热汤过来。
陈默接过碗,汤是菜叶煮的,飘着几点油星。他喝了一口,温热的感觉从喉咙一直滑到胃里。
“探马有消息吗?”他问。
赵武摇头:“王千总那边派人来说,昨天追击的骑兵回来了,没追上。鞑子跑得快,过了边墙就散入草原,找不到了。”
“他们不会走远。”陈默说,“吃了这么大的亏,死了个头目,一定会报复。”
“指挥使已经下令,加强城防,各门加派双岗。”
陈默冷笑:“守城?鞑子要是再来,不会硬攻城门。他们会找弱点,就像昨天找咱们工坊一样。”
“那咱们......”
“继续准备。”陈默喝完汤,把碗递给赵武,“新火药造了多少?”
“二十斤左右。”
“不够,至少要一百斤。”陈默跳下木台,“另外,再做些东西。”
他回到工坊,在纸上画了几样简易武器:铁蒺藜——四个铁刺,扔在地上总有一刺朝上,能扎穿马蹄;绊马索——麻绳编的粗索,两头钉木桩,拉起来能绊倒冲锋的骑兵;还有最狠的,钉板——木板钉满铁钉,尖朝上,铺在工坊外的空地上。
“这些东西,库房里都有吧?”陈默问。
刘师傅看了看图:“有是有,但都是旧货,锈的锈,断的断。”
“那就修,修不好就重做。”陈默说,“今天一天,我要看到这些东西堆满院子。”
工匠们面面相觑。一夜没睡,还要干一天?
陈默看着他们:“我知道大家累。但鞑子不会等咱们睡醒了再来。昨天死的弟兄,尸骨未寒。咱们多准备一分,活下来的机会就大一分。”
张铁柱第一个站出来:“大人说得对!干!”
“干!”工匠们跟着喊。
工坊重新热闹起来。
铁匠炉烧得通红,铁条烧红后锻打成铁刺,四个铁刺焊在一起就是铁蒺藜。做了一百个,堆在筐里,黑压压一片。
木工锯木板,刨光,在板上画线,然后钉铁钉。铁钉是废料场找来的,有的弯了,烧红后敲直。钉板做了二十块,铺开来能覆盖院门前大片空地。
麻绳不够,陈默让赵武去库房要。管库的吏员开始还不给,说要有指挥使的手令。赵武把刀拍在桌上,吏员哆嗦着开了库门。
中午时分,王振又来了。
这次他带了十个人,还推着一辆车,车上装着粮食——两袋米,一袋面,还有半扇猪肉。
“指挥使让送来的。”王振说,“说是犒劳昨天有功的工匠。”
陈默看了看那些粮食,米是陈米,面有霉味,猪肉倒是新鲜。
“替我谢谢指挥使。”陈默说,“另外,王千总,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大人请讲。”
“卫所里,有没有会做石炮的工匠?”陈默问,“就是投石机。”
王振一愣:“有是有,但石炮笨重,要几十人操作,咱们工坊用不上吧?”
“我不要大的,要小的。”陈默比划,“能两个人操作的,能抛射十斤重物,射程五十步就行。”
“这......我得去问问。”
“尽快。”陈默说,“还有,库房里有没有火油?就是猛火油。”
“有,但不多,就两三桶。”
“全拿来。”陈默说,“我用粮食换。”
王振犹豫了一下,点头:“我去请示指挥使。”
等他走了,刘师傅凑过来:“大人,您要火油干什么?”
“做火罐。”陈默说,“陶罐装火油,封口,点着了扔出去。炸开后火油四溅,沾哪烧哪,比炭火厉害。”
刘师傅倒吸一口凉气:“这东西......太狠了。”
“对鞑子,不能手软。”陈默语气平静,“他们烧村子的时候,没想过手软。”
傍晚,王振带着火油回来了。三小桶,每桶二十斤,装在陶瓮里。一起送来的还有两个老工匠,是卫所里做石炮的,一个姓孙,一个姓钱。
陈默把想法说了。两个老工匠琢磨了一会儿,孙师傅说:“能做。用硬木做架子,绞盘用马车轮子改,配重用石头。就是准头不好保证。”
“不要准头,要覆盖面。”陈默说,“能抛射到院外三十步到五十步的范围就行。一次装十个火罐,连续抛射。”
“那得做两架。”钱师傅说,“一架装填,一架发射。”
“做。”陈默拍板,“需要什么材料,去废料场找,找不到的报给我。”
两个老工匠领命去了。
陈默则带着刘师傅处理火油。火油味道刺鼻,粘稠,黑乎乎的。他们找来废陶罐,每个罐装两斤火油,罐口用油布塞紧,油布上裹火药,引线留出来。做好的火罐整齐码放,离炉子远远的——这玩意儿见火就着。
天又黑了。
工坊里点起更多的灯。工匠们分成几拨,一拨做武器,一加固防御,一拨继续造火药。陈默在各个点之间巡视,发现问题立刻解决。
到了后半夜,第一架小石炮做成了。架子是用废马车改的,抛竿是根硬木,配重是石头筐。试射时,放了个五斤重的沙包,绞盘松开,抛竿扬起,沙包划个弧线飞出去,落在四十步外。
“成了!”孙师傅兴奋地说。
“再调。”陈默说,“我要的是抛射,不是平射。角度再高些,让火罐从天上落下来。”
调整绞盘,改变配重,又试了几次,终于达到要求——火罐能抛到五十步外,落地后会炸开。
这时,张铁柱送来新造的枣核弹。弹头尖,弹身光滑,尾部有凹槽。陈默装填试射,五十步外的木靶被打穿了,弹孔圆整,没有碎裂。
“好弹。”陈默满意地点头,“就按这个标准,造三百发。”
“大人......”张铁柱欲言又止。
“说。”
“咱们这么准备,是觉得鞑子一定会再来打工坊吗?”
陈默看着他,又看看周围疲惫但眼神坚定的工匠们:“不是觉得,是肯定。疤脸狼是北元有名的猛将,他死了,北元要报仇,也要立威。他们会选一个地方,狠狠地打下来,告诉所有人,他们还是草原的霸主。”
他顿了顿:“而咱们工坊,就是最好的目标——刚杀了他们的人,墙矮人少,看起来好打。打下这里,既能报仇,又能抢走咱们造的新铳,一举两得。”
工匠们沉默了。空气中只有炉火燃烧的呼呼声。
“所以咱们要让他们知道。”陈默提高声音,“工坊不是软柿子,是铁核桃。想啃,得崩掉满嘴牙!”
“对!崩掉他们的牙!”张铁柱吼道。
“崩掉他们的牙!”工匠们齐声应和。
喊声在夜色中传出去很远。卫所里,有些还没睡的士兵听见了,从窗户探头往外看,只看见西北角工坊那边灯火通明,人影晃动。
马铎也听见了。他站在衙门的院子里,望着西北方向,脸色阴晴不定。
“大人,陈默那边......”亲兵小心翼翼地问。
“让他折腾。”马铎冷哼一声,“等鞑子真来了,看他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话是这么说,但他心里清楚,陈默做的这些准备,比卫所里大多数军官都周到。这个京城来的年轻人,不简单。
而此刻,北方百里外的草原上,一支更大的骑兵正在集结。
营火照亮了夜空,马匹的嘶鸣此起彼伏。一个穿着狼皮大氅的壮汉站在高处,看着南方。他手里拿着一颗人头骨——是疤脸狼的,被明军砍下后,鞑子抢回了尸体,把头割下来,准备带回草原安葬。
“三天。”壮汉开口,声音沙哑像磨刀石,“三天后,我要踏平那个院子,用明狗的血,祭我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