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陈默就回到了西北角的院子。
晨雾还未散去,工坊的骨架在灰白雾气中若隐若现,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地上散落着昨日的工具,铁锹和镐头倚在墙边,麻绳盘成一团。那口井的盖板上结了一层薄霜,手摸上去冰凉。
陈默掀开井盖,打上来一桶水。井水冒着白气,他掬起一捧洗脸,刺骨的凉意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大人来得真早。”
张铁柱揉着眼睛从院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七八个工匠。他们大多打着哈欠,但手里都拎着工具——有的是自己的,有的是昨天从卫所借的。
“早点开工,早点把墙砌上。”陈默甩了甩手上的水,“今天要把三面墙砌完,留一面安门和窗。”
工匠们陆续到齐。刘师傅最后一个来,手里提着个布包,里面是几个热乎的馍。他分给还没吃早饭的人,自己拿了一个蹲在井边啃。
“刘师傅,炉子的事您琢磨得怎么样了?”陈默接过张铁柱递来的半个馍,边吃边问。
刘师傅咽下嘴里的食物,从怀里掏出张草纸,上面用炭笔画着简图:“想了半宿。大人,咱们这工坊不是砖瓦窑,炉子不能随便盘。锻铁的炉、淬火的炉、熔铁的炉,都不一样。”
他指着图上的三个圈:“锻铁炉要高,炉膛深,火要猛;淬火炉要宽,能放大件;熔铁炉最难,得盘成瓮形,还得有出铁水的槽子。”
陈默凑过去看,图虽简陋,但该有的都有:“这些炉子,用咱们手头的材料能盘出来吗?”
“能是能,但费工夫。”刘师傅收起图,“得先找耐火土。普通黄泥不行,烧几次就裂了。”
“卫所里有耐火土吗?”
张铁柱插话:“有是有,在库房。但那得指挥使批条子才能领。”
陈默沉吟片刻:“先不用库房的。咱们自己找。”
“自己找?”工匠们面面相觑。
“这附近有河吗?”陈默问。
“往北五里有条小河,冬天水浅。”一个本地出身的工匠答道。
“吃过饭,你带几个人去河边。”陈默吩咐,“找那种发白的黏土,越黏越好。再捡些鹅卵石,拳头大小的,多捡些。”
那工匠虽不解,但还是点头应下。
等众人吃完,陈默开始分工。
张铁柱带十个人砌墙——和泥的和泥,搬砖的搬砖,砌墙的砌墙。刘师傅带三个人清理炉基位置,按照图纸在地上画出三个炉子的轮廓。陈默自己带着剩下的人,去废料场翻找能用的材料。
废料场在卫所东南角,是个半亩地大小的空地。报废的军械、损坏的马车、断裂的农具,还有不知道哪年打仗留下的破烂盔甲,堆得像座小山。两个老军士守在门口打盹,见陈默来,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找些能用的铁料、木料。”陈默对守军说。
一个老军士打着哈欠:“大人随便翻,反正都是要扔的货。”
陈默带人进去。废料堆散发着一股铁锈和腐朽木头混合的气味。他弯腰捡起半截枪管,内壁锈得不成样子,但外壁还有些厚度。又翻出一块马车底板,榆木的,虽裂了缝,但锯开还能用。
“都仔细找!”陈默高声说,“生锈的铁件,只要没烂穿,都捡出来。木头要硬木,橡木、榆木、枣木最好。陶片、瓦片也要。”
工匠们散开翻找。废料场平日没人来,底下埋着不少好东西。不到一个时辰,就翻出几十件还能用的铁器——断裂的矛头、变形的甲片、破口的铁锅。木头更多,马车轮子拆下来能当桌面,断裂的枪杆能当椽子。
最让人惊喜的是,在废料堆最底下,翻出了半截石磨。磨盘直径三尺,青石凿成,虽裂成两半,但断面平整。
“这磨盘能用!”一个老工匠兴奋地说,“磨铁砂、磨火药,都比手磨强!”
陈默让众人把捡出来的材料搬回工坊。来回三趟,院子里堆起了一座小山。
这时,去河边挖黏土的人也回来了。两人扛着一麻袋黏土,另外三人用筐背着鹅卵石。黏土确实是白色的,捏在手里滑腻腻的,像猪油。
刘师傅抓起一把黏土,在手心里搓了搓,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眼睛一亮:“这是高岭土!虽然杂质多了点,但烧炉子够用了!”
“高岭土?”陈默记得这名字——这是烧瓷器的原料,没想到河边就有。
“有了这土,炉子能多用两年。”刘师傅很兴奋,指挥人把黏土倒进一个大木盆里,掺上麦秸,加水搅拌。
那边砌墙的进度也不慢。
碎砖和泥浆砌墙,确实比夯土快。张铁柱带着人,半天就砌起了两面墙。墙砌得粗糙,砖缝用泥抹平,歪歪扭扭,但足够厚实。陈默检查时用力推了推,墙纹丝不动。
“再砌高些。”陈默比划着,“到胸口位置就行,上面用木栅栏封,留出通风口。”
“大人,墙砌这么矮,冬天不冷吗?”一个工匠问。
“工坊里要生炉子,墙太高热气上不去,反而闷。”陈默解释,“留出上面通风,热气循环,屋里暖和,烟也散得快。”
工匠们似懂非懂,但照做了。
午时刚过,王振又来了。
这次他没带工具,也没带材料,只一个人来。他在院门口站了半晌,看着已经初具规模的工坊,脸色复杂。
“陈大人。”王振走进院子,“指挥使让小的来问问,工坊什么时候能开工造铳?”
陈默正在和刘师傅商量炉子的烟道走向,闻言转过身:“王千总,炉子还没盘好,怎么开工?”
“指挥使的意思是......”王振顿了顿,“北疆战事不等人,陈大人既然领了整顿军械的差事,就该抓紧时间。建工坊虽重要,但造铳才是正事。”
这话说得客气,但意思明白——马铎嫌陈默动作慢,催他出成果。
陈默擦擦手上的泥:“王千总回去禀报指挥使,就说三日之内,工坊必能开炉。五日之内,第一杆新铳就能试射。”
王振愣了愣:“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