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在烛火上卷曲、焦黑,最后化作几片灰烬,轻飘飘落在青砖地上。
陈默盯着那点余烬看了片刻,才转身从暗格中取出另一封密信。这封信纸质粗糙,边角还沾着些许泥土——是李铁头从山区送来的。他用小刀仔细划开火漆,展开信纸,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几行字:
“少爷安好,我等已至山中,七十二人全数抵达,无折损。此处地势隐蔽,有溪流过,岩洞可容百人。王老匠看了地形,说此地宜建高炉,已带人平整地基。第一批铁矿石三日后可到。万事开头难,但兄弟们都憋着劲,等少爷北疆事了,回来主持大局。”
陈默长长吐出一口气,紧绷了数日的肩膀终于松了几分。
李铁头安全抵达了,工匠们也安顿下来了。这是他离京前布下的最重要一步棋——在太行山深处建立一个完全由自己掌控的制造基地。京城工部眼线太多,卫所的工匠又大多保守,要想真正造出超越这个时代的东西,必须有个不受干扰的地方。
他将李铁头的信也凑到烛火边,看着它化作青烟,这才推开窗户。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灌进来,吹散了屋内的焦糊味。
窗外是北京城——不,现在它还叫北平府,燕王的封地。再往北走,就是真正的前线了。
陈默从怀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那是下午才收到的太子密信誊抄本。原信阅后即焚,关键内容他已默记于心,但有些名字和关系,还是要对照着看才稳妥。
烛光下,纸片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大宁卫指挥使马铎,蓝玉旧部,贪功惜身,与兵部右侍郎刘仁有姻亲……”
“开平卫指挥同知周镇,徐达一系老将,善守不擅攻,年迈多病,实权已旁落副使……”
“辽东都司冯胜虽总领大局,然其麾下各卫所派系林立,有蓝玉系、徐达系、常遇春旧部,亦有后起之秀……”
信的最后,朱标用特有的端正笔迹写道:“北疆人事复杂,非一日之寒。卿此去当以稳为主,先察后动。若有急事,可密信经燕王府转递。保重。”
陈默将纸片也烧了。
他走到墙边挂着的地图前,手指从北平府一路向北,划过居庸关、宣府,最后停在大宁卫的位置。这里是辽东与宣府之间的咽喉,也是北元南下的必经之路之一。
“马铎……”陈默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蓝玉的旧部。蓝玉此人,战功赫赫不假,但骄纵跋扈也是朝野皆知。他麾下出来的将领,多半沾染了同样的习气——贪功、护短、排挤异己。太子在信里特意点出马铎与兵部侍郎的姻亲关系,这是在提醒他:此人动不得吗?
不,朱标不是这个意思。
陈默重新点燃一支蜡烛,盯着跳动的火苗。太子是在告诉他,若要动此人,必须有确凿证据,一击必中。否则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
陈默吹灭蜡烛,和衣躺到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像走马灯一样闪过无数画面:京城工部那些老工匠怀疑的眼神、朱标殷切的嘱托、北方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卫所标记、还有李铁头信里那句“兄弟们都憋着劲”。
他知道自己这次北上,表面上是奉旨协理边务、改进军械,实则是太子在北疆布下的一枚棋子。朱标需要有人去摸清边将的底细,需要有人去整顿那些已经烂到根子里的卫所,更需要有人去制衡越来越跋扈的蓝玉系将领。
而这个任务,注定凶险。
“先把人站稳,再把事做起来。”陈默对着黑暗喃喃自语。
李铁头那边已经开了头,自己这边也不能落后。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北上,第一站就是大宁卫。马铎会用什么态度对自己这个空降的“协理”?是敷衍搪塞,还是暗中使绊子?
不管怎样,得先见到人,看到实际情况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