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朴要调走的消息坐实后,陈默赶紧备了一份不算贵重但心意到了的程仪(一些挑出来的好粮食和李铁头精心鼓捣的一套改良农具模型),跑去县衙拜会,既是送行,也是讨教。
王朴对陈默的到来好像并不意外。他在书房见的陈默,神色平和,甚至比往常还多了点轻松和解脱。
学生恭贺大人高升!陈默真心实意地道贺。
王朴微微一笑,带着点感慨:宦海浮沉,寻常事罢了。倒是你,陈默,本官这一走,你往后行事,需更加谨言慎行,藏好锋芒。
学生正为这事儿来,求大人给指条明路。陈默坦率地说,随即便把自个儿发现石灰岩,想小规模开采用于农事改良和试试水的想法和盘托出,也直说了对周通可能趁机发难以及新县令态度的担忧。
王朴仔细听完,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有这份进取心,是好事。石灰用于农事改良,确实有好处,于国于民都有利。按《大明律》和往常的惯例,民间小打小闹地采石自用,若不影响官营、不祸害山林田地、不惹出纠纷,州县往往睁只眼闭只眼,但没明文许可。但你若想拿它当个营生,规模稍大点,那就得官府明文批准,流程麻烦,难度不小,还容易招人红眼。
他顿了顿,提点道:接任的是谁,还不知道。你这事儿,不宜操之过急,尤其在新官上任的头三脚。在新县太爷到任前,你可以先用试验田需要修自家房子当借口,少量弄点石头,试着烧烧看,攒点经验,把手艺弄熟,千万别张扬,尤其得避开周通那帮人的耳目。等新官上了任,看看他办事是啥风格,人品咋样,再琢磨下一步。若他是个务实肯干的,你可以找机会以利国利民的名头往上报;若他是个……哼,那你就得加倍小心,这事儿先缓一缓,以稳为主。
至于周通……王朴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与警告,这人色厉内荏,欺软怕硬。你只要自个儿立得正,行事滴水不漏,把田地经营得红红火火,技术攥在手心里,他也不敢太过分。关键,在于你得显出足够的价值,让人(包括新县令)觉得动你需要付出代价,或者,动你还不如用你。你那套改良的法子,就是你的价值所在。
学生受教了!多谢大人临别赠言!陈默深深一揖。王朴的话,给他指了方向:悄摸积累技术,观察风向,展现价值。这是老成持重之言。
本官离任前,会跟户房、工房的主事交代几句,关于你之前冤案已平及农事改良的功劳,他们会记上一笔。只要你不犯王法,不行差踏错,寻常宵小,当不敢轻易构陷。王朴最后给了他一颗定心丸,这算是他能给陈默办的最后一件事了。
带着王朴的临别嘱咐和一丝淡淡的怅惘,陈默心里踏实了不少。靠山虽走,但香火情分和之前的记录,还能提供点保护。更紧要的是,他清楚了往后该咋走。
回到家里,陈默和李铁头立马动了起来。他们按王朴的建议,以试验田土壤改良需用修补房屋为名,跟村里简单打了个招呼,就开始小规模、不声不响地开采那些石灰岩碎块和表层矿石,每次量都不大,免得扎眼。
同时,陈默凭着搜罗来的信息和自个儿的见识,在李铁头的帮衬下,于山脚自家地界内一个极隐蔽的洼地,开始试着搭一座贼小的、一次只能烧几十斤石灰的试验窑。他们不敢用砖,就用黏土混着石块垒。
烧窑是个真功夫。头回点火,因为对窑的身子骨、鼓风和火候拿捏不准,温度没上去,烧出来的石头大部分还是老样子,成了。第二回,密封没弄严实,热气跑了大半,柴火浪费不少。第三回,火候又太猛,部分石头烧化了,结成了琉璃状的硬疙瘩,或者成了死灰。
俩人没泄气,不断总结经验,调整窑炉结构、柴火配比和通风。李铁头显出了他在器械上的天分,用木头和皮子改进了鼓风的家什,让它更带劲儿。
终于在不知第多少回点火后,当他们小心翼翼地扒开冷却的窑口,看到里面那一片雪白细腻、质地匀称的生石灰时,俩人激动得死死攥住了对方的胳膊,差点喊出声,又赶紧把声儿压回嗓子眼!
成了!虽说量小,工艺还糙得很,可证明这条路走得通!他们有了属于自个儿的、超越这时代普通庄户人的知识和手艺储备!这不止是石灰,更是他们对付往后不确定性的重要本钱!
就在他们为这初步的成功欢欣鼓舞,打算进一步改进工艺时,村里传来信儿:新任的县令,已经到任了。风向,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