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寒暑交替。转眼间,陈默与李铁头在那片曾被视若不毛之地的田亩上,已然辛勤耕耘了将近一年。
汗水与智慧,终究不会辜负执着的人。经过他们持续不断、带有明确章法的改良,这块土地已然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土壤不再如最初那般板结坚硬,刺手的碱性也显着下降,虽然尚且无法与那些传承数代的熟田沃土相比,但已然变得疏松透气,能够稳稳地托举着作物茁壮成长。陈默精心挑选、因地制宜播种下的糜子、高粱,以及他反复试验后选定的几种豆类,长势明显超过了周边许多循规蹈矩耕作的田地。尤其是那一片专门用作绿肥的豆类,茎叶繁茂,郁郁葱葱,让许多经验丰富的老农看了,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待到金风送爽的秋收时节,沉甸甸的糜穗与通红的高粱头,在秋风中摇曳生姿,形成了一片金红交织的波浪,煞是喜人。这不仅让陈默和李铁头喜上眉梢,就连周边那些曾经持怀疑态度的村民们,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震撼与羡慕,纷纷围拢过来观看,口中发出由衷的赞叹。
“了不得!真了不得!陈默这后生,简直是鲁班再世,神农下凡!硬是把这块鸟不拉屎的破地给盘活了!”
“你快瞅瞅那糜子,穗头沉得都快弯到地了!颗粒饱满得吓人!俺家那伺候了十几年的好地,收成怕是都比不上这里!”
“听说他用的法子邪乎得很,又是烧荒草取灰,又是挖深沟排碱,还专门种些乱七八糟的草来肥地,没成想真让他搞成了!看来这读过书、识文断字的人,种起地来也跟咱不一样哩!”(陈默认得字、有见识的名声,也随之不胫而走。)
收割的那几天,俨然成了这小片区域的一场盛会。打下来的粮食在谷场上堆成了小山,尽管总产量对于那些拥有广袤田产的大地主而言微不足道,但对于白手起家、将全部心血与希望都寄托于此的陈默和李铁头来说,这无疑是破天荒的、里程碑式的大丰收!这些粮食,不仅足够他们安然度过即将到来的寒冬,更为来年进一步扩大生产、深化改良,积攒下了宝贵的本钱。
除了粮食的丰收,李铁头凭借其扎实的木匠功底和陈默的“点子”相结合所打造的那些改良农具,如轻便耐用的耙子和初步成型、能省不少力气的“代耕架”,也渐渐打开了销路。起初只是零星的邻居借用,后来便开始有人愿意掏出铜钱购买,或者带着木料前来定做。甚至吸引了邻村一两个心思活络的年轻木匠,专程跑来观摩学习。李铁头在陈默的鼓励下,也毫不吝啬,往往会指点一二。渐渐地,“李巧手”的名声,也在附近几个乡镇传扬开来。
陈默“妙手回春”改良盐碱地的事迹,连同李铁头“善制奇器”的本事,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他们不再是那个需要王县令庇护才能立足的、默默无闻的外来户,而是成了昌平县城外,小有名气的“能人”、“巧匠”。
这名声甚至传到了县衙之内。王朴县令特意派遣户房的一名书吏前来实地勘察。那书吏见到这片昔日的不毛之地如今竟是硕果累累,同样大吃一惊,回去后据实向王朴禀报。没过多久,县衙便下发了一份象征性的嘉奖文书,并依据其“开垦荒地、增辟田亩”的功劳,酌情减免了部分当年的税赋。这一官方举动,无疑进一步坐实并提升了陈默“农技能人”的声望。
名声,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开始有人慕名而来,或是请教改良贫瘠土地的法门,陈默会根据情况,象征性地收取少许费用,或是以物易物,这也成了他们一项额外的进项。也有人专程前来订购李铁头的木器。他们的生活,因此而宽裕了不少,陈默甚至开始盘算,是否应该送李铁头去拜访更负盛名的匠人,系统性地学习更精深的木工技艺,将他的天赋彻底激发出来。
然而,名声如同一把双刃剑,在带来机遇与实惠的同时,也招致了更多关注,以及潜藏在暗处的觊觎与麻烦。王朴县令当初那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警语,言犹在耳。
一日,陈默和李铁头正在院中检查新打造的一批犁辕,几个穿着体面绸缎长衫、作管家打扮的人,在一个面带倨傲之色的中年男子带领下,不请自来地走进了他们的小院。那领头之人自称是城西乡绅周员外府上的二管家,言语间看似客气,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疏离感。
“陈默小哥,李木匠,”二管家拱了拱手,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我家员外爷听闻二位贤才在此垦殖,卓有成效,心中甚是欣赏。员外爷有意将你们这块地,连同你们鼓捣的这些个……新奇玩意儿,一并归拢打理。价钱嘛,好商量,断不会让你们吃亏。不知二位意下如何?”这话说得委婉,实则就是看中了他们的地和技术,想要吞并。
陈默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客气而坚定地回绝道:“多谢周员外美意,也劳烦二管家跑这一趟。只是这块地乃是我与铁头兄安身立命之根本,倾注了我二人无数心血,如同自家孩儿一般,实在不忍割舍。至于那些农具,不过是铁头兄为了耕种方便,随手琢磨的玩意儿,难登大雅之堂,更不敢以此牟利。还请二管家回禀员外,陈默心领,但此事万万不能从命。”
那二管家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语气也冷了下来:“陈默小哥,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也需懂得审时度势。这昌平地界上,我家员外爷看上的东西,还鲜有得不到的。你们初来乍到,根基尚浅,何必为了这区区一块薄田,徒惹麻烦呢?员外爷这也是爱惜你们的才干,给你们指条明路。”
李铁头在一旁听得怒气上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若非陈默用眼神制止,几乎就要发作。
陈默依旧平静,语气却不容置疑:“二管家言重了。学生在此落户垦殖,一切皆遵循大明律例与官府章程,依法纳粮,安分守己,只想凭自己的双手劳作吃饭,并无意招惹任何麻烦。至于这块地,地契上白纸黑字写着学生的名字,便是学生的产业。员外爷若真个爱惜人才,当知‘君子不夺人所好’之理。管家请回吧。”
那二管家见陈默态度坚决,软硬不吃,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冷哼一声:“好!好一个‘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陈小哥执意如此,那咱们……后会有期!”说完,袖袍一甩,带着几名随从,悻悻而去。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李铁头忧心忡忡地凑近陈默,低声道:“陈默,看他们这架势,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俺早就听说这周员外是本地一霸,家财万贯,跟县衙里的好些老爷都交往密切,咱们这次怕是把他给得罪狠了。”
陈默眉头微蹙,目光深邃:“该来的总会来。咱们如今有户籍,有地契,是堂堂正正的良民。只要咱们自己不犯错,不行差踏错,他便不敢明火执仗地强抢。不过,往后的日子,咱们确需更加小心谨慎了。”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坚定,“但无论如何,咱们的根,必须牢牢扎在这里。只有咱们自己足够强,站得足够稳,才能不惧这些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