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关键账册还带着血腥气,沉甸甸地硌在胸口。陈默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左臂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库房袭击的损失惨重,李铁头重伤失踪,生死不明,如同重锤砸在陈默心头。县衙敷衍塞责,对手狠辣灭口,李铁头下落不明……这条举报之路,在江宁官场已然被彻底堵死。指望常规渠道扳倒赵贵及其背后的势力,已无可能。
“大人,县衙那边……”亲随护卫低声禀报,话没说完就被陈默抬手打断。
“不必去了。”陈默声音冷得像冰,“准备一下,天亮就去龙江驿。”
护卫愣了一下:“龙江驿?那不是传递军情的地方吗?”
“正是。”陈默转身,从暗格里取出一封已经封好的密信,“赵贵能在县衙一手遮天,说明江宁官场的水比我们想的更深。这封信,必须直达天听,不能经过任何地方衙门,以防中途被截。”
他连夜写好的奏章极其简略,字字斟酌,只突出核心:太子名下皇庄遭地方胥吏赵贵勾结匪类袭击,擒获匪徒供出主使,并发现疑似与前朝余孽(火焰莲纹)关联线索;赴县衙呈报反遭敷衍推诿;查账寻找进一步证据时遭训练有素之死士袭击,关键护卫重伤失踪,证据部分被毁。通篇未涉及具体账目细节和过多推测,只陈述事实与最紧要的疑点,最后强调此事恐非简单地方贪腐,或涉谋逆阴影,关乎东宫产业与朝廷体面,恳请陛下圣裁。
天亮时分,一骑快马冲出皇庄,直奔龙江驿。驿丞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兵,验看过陈默的东宫信物和加急文书,又掂量了一下密信的重量与火漆封印,眉头紧锁。
“陈主事,六百里加急非同小可,若无军情……”
“袭击东宫产业、死士灭口、疑涉前朝余孽,算不算军情?算不算谋逆?”陈默逼视着他,“若是延误,你我都担待不起。此信直通大内,走东宫急递渠道!”
听到“东宫急递”、“谋逆”字样,驿丞脊背发凉,最终一咬牙:“好!我这就安排最可靠的信使,换马不换人,直送京师!”
看着信使绝尘而去,陈默心中的大石并未落下。这步棋走得极险,越过所有地方乃至中央常规官僚体系,直报皇帝,要么一举掀翻赵贵及其靠山,要么就是引火烧身,甚至可能被反咬“越级诬告”、“小题大做”。
回到皇庄,他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却把护卫增加了一倍。新建的高炉日夜有人看守,工匠们的住处也加了暗哨。等待的日子格外难熬,每一刻都伴随着对李铁头下落的担忧和对京城反应的揣测。
七天过去,就在庄里人心惶惶之际,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骑士突然出现在江宁县城,马蹄声踏碎了清晨的宁静。
“锦衣卫!是锦衣卫来了!”
消息如同炸雷,全县震动。这些天子亲军行事雷厉风行,不过三日,赵贵的别院、周茂的宅邸、漕帮吴把头的码头据点,乃至王百万的几处产业,均被查抄一空。据说从赵贵书房暗格里搜出的密信与账册,就装了整整一箱。赵贵、周茂、吴把头及其主要党羽,悉数被锁拿,押送京师。整个过程,江宁府县衙门无人敢问,无人敢拦。
又过了两日,京城来的宣旨太监到了皇庄,当众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庄管事陈默,行事不谨,致庄户伤亡,地方不宁。着即申饬,罚俸半年,仍留原职,戴罪图功。钦此——”
旨意念完,底下跪着的庄户们都傻了眼,议论纷纷。
“这……大人明明立了功,怎么反被罚了?”
“朝廷这是非不分啊!”
陈默却是在心里冷笑。这明着是处罚,实则是保护。保留原职,罚俸半年,这是做给外人看的,尤其是给那些可能存在的、赵贵背后的更大势力看的,表明皇帝并未因此事而特别青睐或提拔他,以免他成为众矢之的。真正的意思,在当夜太监去而复返、私下相见时才显露出来。
“陈管事,陛下另有口谕。”太监递过一面刻着“检校”二字的铜牌,“让你安心经营皇庄,后续自有安排。这位是锦衣卫总旗沈岳沈大人,往后会暗中协助你。”
陈默接过铜牌,只见那太监身后阴影中走出一人,三十岁上下,面容普通,目光沉稳锐利,正是日间随锦衣卫队伍而来、却未引人注意的一名军官。他对着陈默微微颔首,并无多话。
接过铜牌、见过沈岳的那一刻,陈默明白,自己这只棋子,已经被那位深居宫中的皇帝,放在了棋盘上一个更微妙、也更危险的位置。明降暗保,暗中授以监察之权,并配属锦衣卫协助,这既是机遇,让他拥有了更直接的皇帝通道和武力支援;更是危机,意味着他将被卷入更深层的斗争。
送走太监,陈默独自站在院中。夜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
赵贵倒了,但更大的风暴,恐怕才刚刚开始。李铁头仍下落不明,沈岳的到来预示着更复杂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