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将初步绘制的田亩改良规划图在打谷场平整的石碾上摊开,赵老根和十几户佃农的代表围拢过来,目光复杂地落在那张标记着红黑线条、划分出不同区域的桑皮纸上。
“皇庄现有熟田、生荒、林地、水塘,共计两千三百余亩。”陈默的手指划过图纸,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以往混作一团,肥瘠不分,勤惰无别,产出自然稀薄。从今日起,需重新清丈,划定界址,依土质肥瘠、离家远近、水源便否,分作上、中、下三等,按丁口、劳力,公平分配与各户承佃。”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分田?这可是动根本的大事!几个老成持重的佃户互相交换着眼神,欲言又止。赵老根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开口:“陈管事,这……这分田自是好事,可各家原先耕种的熟田,好歹下了多年力气,骤然打乱重分,只怕……只怕人心不安啊。”
“赵老伯所虑极是。”陈默点头,并未回避这个问题,“故而分田之前,需先养田。地力不肥,分亦无用。”他指向图纸上几处标记为堆肥区的位置,“我已划定三处堆肥场,即日起,庄内所有人户,按丁口摊派,收集庄内杂草、落叶、人畜粪便、灶灰、河泥,按我教授之法,分层堆积,定期翻搅,加水密闭腐熟。此乃‘养地之本’。”
他随即宣布了更为具体的规则:“凡参与堆肥劳役者,按完成量计工分。待秋后分田时,各家所积工分,将折算为优先挑选田亩的‘资格’。工分多者,可优先挑选上等田、近便田。此外,堆肥产出之‘黑金土’,亦将按各户工分多寡及所分田亩等级进行分配施用。”
此言一出,佃户们的眼神立刻变了。将眼前的劳役与未来分田的切身利益直接挂钩,这比任何空泛的承诺都更具说服力。几个年轻人已经跃跃欲试。
“陈管事,这堆肥法子,真能让薄田变肥?”一个胆大的后生高声问道。
“口说无凭,眼见为实。”陈默示意李铁头抬过来两个木箱。一个里面是原本贫瘠的沙土,另一个则是少量已经腐熟好的、颜色黝黑、质地疏松的堆肥样品。他将两种土分别倒入准备好的瓦盆,各种上几棵快菜种子,浇透水。“大家可每日来看,十日后,便见分晓。”
接下来的日子,皇庄的佃户们展现出了空前的热情。天不亮,就能看到男女老幼背着箩筐,在庄内庄外、河边林地收集各种有机物。打谷场边上的三个大型堆肥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填满,按照陈默指导的“三层草、两层粪、中间夹土撒灰水”的方法层层堆积,最后用泥巴密封。定期翻搅时,那股浓烈的、带着氨气味的热气蒸腾而上,反而让佃户们感到安心——这代表着腐熟正在激烈地进行。
十日后,那两盆对比试验的快菜已然呈现出天壤之别。种在原本沙土里的菜苗蔫黄瘦小,而种在混合了堆肥土壤里的菜苗,则油绿茁壮,叶片肥厚。事实胜于雄辩,所有观望和疑虑瞬间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清丈田亩的工作也在李铁头和赵老根的带领下稳步推进。陈默亲自监督,确保弓尺公平,记录清晰。他将靠近水源、地势平坦、原有地力稍好的约四百亩划为上田;将距离稍远、土质中等的八百亩划为中田;剩下那些偏远、坡陡、贫瘠的则划为下田和待开垦的荒地。
分田方案几经商议最终确定:按各户丁口数(壮劳力计一丁,老幼折半)为基础,结合堆肥工分,综合排序,依次抓阄选择对应等级的田块。为确保公平,抓阄过程公开进行,阄由陈默亲自制作,当众投入密闭瓦罐。
抓阄当日,打谷场上人头攒动,气氛紧张而热烈。随着一家家户主上前,从瓦罐中摸出决定未来几年生计的纸阄,场上不时爆发出欢呼或惋惜的叹息。但整个过程井然有序,无人质疑公平性。最终,七十余户佃户都分到了至少能保证口粮的田亩,虽然面积和等级有别,但规则透明,机会均等,大多数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和对未来的期盼。
分田甫定,陈默又宣布了第三项举措:“田地既已分定,往后便是各家自种自收,按等缴纳皇庄子粒。然,天有不测风云,为防青黄不接或遇灾年,庄内将设立‘互助粮仓’。每年秋收后,各家按田亩等级,自愿缴纳少许粮食入仓,多缴不限,庄内亦会拨付部分公田产出填充。此仓粮食,平日不动,专用于借贷给遇灾、患病等急难之家,春借秋还,只收取微量耗损,绝不盘剥。仓管由大家公推正直之人担任,账目按月公示。”
这一举措,彻底安定了人心。它不仅解决了佃户们最大的后顾之忧,更在皇庄内部构建了一个初步的互助保障体系。
赵老根看着眼前井然有序的田垄,看着佃户们脸上久违的生气,走到陈默身边,深深作了一揖,声音有些哽咽:“陈管事……不,陈东家!您这是给了咱们皇庄上下一条真正的活路,更是长久的活路啊!老汉我……代大伙儿,谢过东家!”
陈默扶起老人,目光扫过这片开始焕发生机的土地。“活路,是靠大家自己走出来的。田已分定,粮仓初立,接下来,便是如何精耕细作,让这地里,长出更多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