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韩县令突如其来的问话,陈默心里微凛,知道这是关键时刻,是初步展示自身价值的机会,也是试探这位新县令态度的试金石。他吸了口气,尽量用平实恭敬、同时又能显出点见识的语气回答:
回大人话,学生不敢妄称擅长,只是在田间地头多花了些心思,依循古法,结合本地情状,略有摸索。此地本是下等瘠土,学生以为,欲要改良,不能竭泽而渔,关键在于与二字。他没用太现代的词汇,而是选符合当下认知的话。
养调韩文远似乎来了兴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旁边的周里长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好像想看陈默如何夸夸其谈。
养者,增其肥力,沃其根本。陈默指着田里的豆苗和茂盛的苜蓿(他引入的绿肥),譬如这豆类,其根有根瘤菌……呃,学生曾阅古农书,知其根有特殊之物,可固氮……可吸纳天地之气,转化为滋养土地之肥力,是为天然之肥。再如堆沤绿肥、粪肥,亦是增肥养地、化腐朽为神奇之法。学生以为,土地如同人之肌体,耕作如同劳作,若只知索取而不知滋养,则地力日衰,终至贫瘠。
韩文远听得仔细,目光在陈默脸上停留片刻,又看向那些长势明显优于邻田的作物,微微颔首:养地之说,言之有理,并非空谈,合乎古人用地养地之道。那者,又为何解?
调者,调其性状,去其弊病。陈默又指向田边挖出的排水沟和一小堆备好的石灰,此地低洼,略带碱性,水脉不畅,则盐碱易聚,不利于作物根系。开沟排水,引水洗盐,再辅以石灰等物中和碱性,改善土质,谓之。学生亦在尝试不同作物轮作,避免连作之害,亦为调养地力之法。
他这番解释,既有道理,又有实践,逻辑清楚,且效果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服。
韩文远沉吟片刻,问道:你这些法子,从何学来?师承何人?这个问题依旧关键,关乎陈默的来历和知识的可靠性。
陈默早已准备好说辞,坦然道:学生早年流落时,曾偶遇一位隐居于山野、博通典籍亦精于农事的老先生,蒙其不弃,指点过一些粗浅道理。加之自己平日喜欢琢磨尝试,便将这些法子用在了这块地上,幸得王大人(王朴)此前鼓励,方能小有成效。他将知识来源推给一位,这是最稳妥的说法,既解释了知识的非常规来源,又避免了深究其流民过去。
韩文远不置可否,转而问道,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远处山脚:听闻你还善制木器,甚至……尝试烧制石灰?这话问得平淡,却暗藏机锋,显然他做足了功课,连他们极其隐蔽的烧窑活动可能也有所耳闻。
陈默心里一跳,知道对方在敲打,也可能是在试探他是否。他恭敬答道:是。改良田土、日常起居皆需工具,学生便与李铁头兄弟一同琢磨,做些趁手、省力的农具,只为方便自家与乡邻,并非匠作营生。至于石灰,确为改良碱性土壤、试验农事所需,学生只是循古法小规模试验,不敢违制,所产皆用于自家田地,绝无外卖,亦未敢擅自开采石料,所用皆为地表散落之石。他坦然承认烧石灰,但强调了小规模试验自用未开采,将行为控制在王朴所说的范围内,并抬出和作为正当理由。
韩文远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轻轻捻动。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用心农事,改良地方,乃是本分,亦是功劳。但需谨记,民以食为天,农事亦是国本,关乎赋税,关乎安定。一切行事,当时时以律法、以朝廷规制为准绳,不可逾越。好好做吧,莫要辜负了这身才学,亦莫要负了王大人当日举荐之心。他最后似乎若有若无地点了一下王朴。
说完,他便在周里长的陪同下,转身离去,继续巡视其他田地,没有再回头看陈默一眼。
直到韩文远走远,李铁头才从旁边凑过来,紧张地低声问:陈默,这韩大人……是好是坏?他的话,俺听着咋那么绕呢?
陈默望着韩文远远去的、沉稳的背影,眉头微蹙,沉吟道:看不透。但他至少没有听信周通的谗言,直接否定我们。他最后那几句话,更像是一种……告诫,或者说是划下了一道线。让我们安心务农,可以搞改良,但必须在规矩之内,不能越界,不能触及他所谓的和。
啥意思?
意思是,他承认我们的做法有价值,但也在警告我们,要守规矩,不能擅自采矿,不能大规模经营可能触动官府专营的东西(比如石灰)。他在观察我们,也在权衡。陈默分析道,感觉这位韩县令比王朴更难捉摸,心思更深沉。
那咱们怎么办?
以不变应万变,但更要如履薄冰。陈默目光坚定,继续把我们自己的事情做好,把地种得更好,把技术练得更精。同时,更加谨言慎行,特别是烧石灰的事,要更加隐蔽,或者暂时完全停止,观望风色。只要我们有真本事,能创造出实实在在的价值和粮食,又安分守己,无论谁来当这个县令,只要不是昏聩至极,都不得不正视我们,甚至需要我们的成绩。
他顿了顿,低声道:而且,我总觉得,这位韩大人,或许比王大人更难应付,心思更深,但也可能……如果他真是务实干练之员,带来的机遇会更大。关键在于,我们如何把握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