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王伦自诩满腹经纶,此刻也如鲠在喉。
因他肚子里想好的诗词颇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与郑天寿的雄心壮志高下立判,吟出来只会成为笑料。
王伦盯着郑天寿,如临大敌。
郑天寿给他的感觉,与林冲、晁盖给他带来的威胁截然不同。
那些个武夫,王伦与他们虚与委蛇,实则并不怎么瞧得起他们,骨子里还有读书人的倨傲。
但在郑天寿面前,那点仅存的骄傲荡然无存!
就在气氛陷入黏滞时,山下忽然一摇一晃来了六乘轿子。
来到水亭边,轿夫们将轿子放在地上,下来一伙状貌各异的汉子。
吴用嘴里重复着郑天寿最后一句词,眼神明亮:“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不知此人是谁,竟有如此壮志,真奢遮也!”
晁盖下了轿子,朝亭子里走去,拱手道:“王寨主,鄙人来迟一步,恕罪恕罪!”
见到晁盖的身影,王伦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不过,这厮是个多疑不决的人,很快又患得患失起来。
郑天寿一直没提要入伙的事,而且只带了曹正上山。
王伦心道,难道是我猜错了,郑天寿其实并没有来此扎寨的想法?那我没来由怕他作甚?
倒是现在又许了晁盖坐第二把交椅,我这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王伦心里暗暗悔恨,不过表面上却作出一副如沐春风的模样:“晁天王哪里话,就等你们开席了,请坐!”
晁盖一伙六个人,郑天寿这边二人,再加上梁山这边四位头领,一共十二位好汉围坐在水亭里,挤得是满满当当。
晁盖的目光时不时打量郑天寿和曹正,终于找了个机会问道:“在下郓城晁盖,不知两位好汉怎么称呼?”
郑天寿对这些轿子下来的人已有猜测,晁盖一开口便坐实了身份。
他与晁盖面对面相对,从他的角度看,晁盖倒是相貌堂堂,气度不俗,难怪能成为这伙人的首领。
不过,他可没有与晁天王相交的打算,免得以后动起手来还要顾忌情面。
郑天寿没有说话,等王伦这位东翁自己去介绍。
果然,王伦开口了:“天王,这位是清风山玉面郎君郑寨主,从青州来的,这位是曹正兄弟,乃是林教头的徒弟。”
等他介绍完,郑天寿和曹正只是略微拱了拱手,算作打招呼了。
晁盖和吴用交换了一个眼色,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异,显然都没料到王伦口中的过江龙竟是郑天寿。
他们消息比林冲灵通,已然知晓郑天寿大闹青州的事情。
吴用此刻才恍然,难怪王伦如临大敌,不惜拿出第二把交椅的位子笼络晁盖,原来是逼不得已啊。
郑天寿那淡淡的反应,给晁盖的热情泼了一盆冷水,晁盖脸色有些挂不住,倒也没说什么。
不过他麾下的刘唐和阮家兄弟性子暴躁,见自家大哥被人这般小觑,心里隐隐觉得不忿。
在郓城县,谁听了他们的名字不是客客气气,尤其是晁盖,乐善好施,仗义疏财,江湖名声广播四海,只比宋江弱一头,江湖人物见到都要纳头便拜的人物。
刘唐暗自腹诽道:此人竟敢如此倨傲,若有机会定要他好看!
刘唐是个真正的直性子,雷横受了晁盖的赏钱,这厮都要去当面讨回来,说他脑子有些问题也不为过。
王伦眼见两拨人气氛不太融洽,心里乐开了花。
“来来来,今日几筹好汉相聚这里,实在是难得的缘分,王某忝为地主,先敬诸位一杯!”
“多谢王寨主款待!”
“理应我等敬你才是。”
…
一阵商业吹捧后,众人吃了第一杯酒。
这第二杯,杜迁本要起身,却被晁盖抢了先,只得尴尬坐下。
晁盖见状,也尴尬一笑:“倒是晁某抢先了,杜头领对不住了,您先来!”
杜迁不敢和晁盖抢,连忙说:“天王先来!”
晁盖点头表示感谢,与众人把话道:“多谢王寨主近来的关照,否则此身已非吾所有,前些日子官军来剿,给寨主添麻烦了,俺敬王寨主还有杜头领、宋头领一杯!”
晁盖仰头将杯里的酒喝得半滴不剩,随后又将酒杯倒满,转头看向郑天寿和曹正:“郑寨主,俺对你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今日幸会,还有曹兄弟,以后多关照,这杯晁某先干了!”
接连两杯下肚,晁盖脸不红心不跳,擦了擦嘴坐回椅子上。
王伦既许了他第二把交椅,不便反悔,说话不再那么生硬:“天王说哪里话,自来了梁山,便是一家人,还需同仇敌忾,共御外敌才是!”
说罢和晁盖打了个眼色,晁盖马上反应过来,王伦是在暗示他昨晚的约定。
晁盖面带微笑点了点头,看来他们没来之前,郑天寿给王伦带来的压力不小啊。
几人聊了一会儿,第三杯酒迟迟没有人提。
杜迁见郑天寿没那个意思,才站起来举杯,他的个子很高,两米出头,所以落了个“摸着天”的外号,站起来还真有些唬人。
“俺杜迁是个粗人,不怎么会说话,欢迎诸位来到鄙寨,若是不忙,不妨住上几天,那后山的景致并不比这里差,明天杜某亲自带你们去,此杯俺就干了,诸位随意。”
杜迁敬完酒,“云里金刚”宋万灵机一动,跟着提了一杯。
见时候差不多了,郑天寿才举杯道:“在下初到宝地,承蒙王寨主设宴款待,郑某在此谢过,郑某这里有个不情之请,请寨主允准。”
王伦一颗心仿佛古井里投下石子,瞬间掀起波澜。
终于来了!
“郑寨主有什么但说无妨,王某定然尽力。”
只见郑天寿面带苦笑,娓娓道来:“好叫寨主知道,我清风山不久前在青州犯下弥天大祸,只怕朝廷不会轻易放过我等,鄙寨狭小,安不得许多人马,又不愿赶人下山,只得前来投托大寨保全性命,若是寨主同意,郑某麾下人马、财物任凭寨主驱使!”
嘿,说得比唱得好听。
王伦心里暗暗啐了一口,就算收留了郑天寿,他也不可能真去夺了郑天寿人马,郑天寿的说辞多少有些虚伪的成分。
酒桌上,林冲、曹正都死死盯着王伦,看他怎么回答,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
晁盖、吴用也提起一颗心,坐观王伦的应对。
王伦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掩饰心中的慌乱,道:“郑寨主,你真是语出惊人…哈哈…感谢你看得起我们梁山,不过小寨不过是一洼之地,如何安得真龙?况且我梁山房少粮稀,贵寨几千人马,小寨哪里安置得下,怕是要让郑寨主失望了!”
王伦说完,拍了拍手,一个喽啰端上来一个大盘子,上面放着十几坨银子,沉甸甸的,只怕不下百两。
“请郑寨主另寻大寨歇马,这些银子是王某的一点儿心意,我也知道郑寨主不缺这点钱,权当寨主路上的盘缠了,不至于白走一遭。”
郑天寿端着酒杯,没有去看银子,虽然被拒了,脸上笑容不减,眼睛眯成一条缝,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默好一会儿,才道:“王寨主既然是这个意思,那郑某便不强求了。”
郑天寿话音刚落,林冲忽然一拳砸在酒桌上,将在座众人都吓了一跳。
这一拳,王伦杯里的酒水都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