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的电话挂断后,京州市公安局局长赵东来捏着手机,站在办公室的窗前,久久没有动弹。
他看着楼下车水马龙,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
侯亮平,这个从北京来的“钦差大臣”,果然是个捅娄子的好手。
欧阳菁的案子,他赵东来本来是不想掺和的。可现在,侯亮平一个电话,就把他给拽了进来。
王建国?
京州城市银行光明路支行的行长?
赵东来对这个人有印象。丁义珍出逃那晚,事情多如牛毛,这个王建国的自杀案,就像是巨大风暴里的一朵小浪花,很快就被淹没了。当时刑警队报上来,说是重度抑郁症,现场也没什么疑点,家属也认可,就按正常程序结案了。
可现在,侯亮平偏偏把这个案子给翻了出来。
“怀疑他不是自杀!”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赵东来的心上。
他知道,侯亮平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说怀疑,那这里面八成就有问题。
一个银行支行行长,在丁义珍出逃的当口“自杀”,这时间点,也太巧了。
赵东来是个聪明人,他瞬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这事儿,很可能跟欧阳菁有关,跟整个银行系统有关。侯亮平这是要从一个死人身上,撕开京州金融圈的一道大口子!
可是……
赵东来眉头紧锁。
这口子,能随便撕吗?
京州城市银行,那是京州市政府的亲儿子。银行系统要是出了大乱子,整个京州的经济都要跟着抖三抖。他这个公安局长,维护一方稳定是首要职责。
更重要的是,欧阳菁是李达康书记的爱人。虽然谁都知道他们夫妻关系不睦,但面子上,那还是市委书记的家属。侯亮平抓了欧阳菁,已经是把李达康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了。现在,还要深挖下去,把整个银行系统都给掀了?
这不只是办案,这是在挑战李达康的底线,是在动摇京州的政治格局!
他赵东来,夹在中间,怎么办?
一边是省检察院,是侯亮平,代表着反腐的尚方宝剑。
另一边,是市委书记李达康,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是京州说一不二的“一把手”。
得罪哪一边,他都讨不了好。
赵东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想了足足有十分钟,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件事,他自己扛不住,也做不了主。
必须,马上向李达康书记汇报!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手指在键盘上迅速按下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通了。
“喂。”电话那头传来李达康特有的,略带沙哑和威严的声音。
“达康书记,我是东来。”赵东来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却十分急切。
“什么事?这么晚了。”李达康似乎正在处理文件,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书记,出事了。”赵东来不敢耽搁,直接切入正题,“刚刚,省检察院的侯亮平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李达康的声音冷了下来:“他又想干什么?”
“他……他要查京州城市银行光明路支行原行长,王建国的死因。”赵东来一字一句地说道,“王建国,就是丁义珍出逃当晚,割腕自杀的那个。侯亮平怀疑,他不是自杀,是他杀!”
“砰!”
赵东来似乎听到了电话那头,有什么东西被重重拍在桌子上的声音。
李达康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起来。
“侯亮平……他想干什么?!”李达康的声音里,压抑着一股即将爆发的怒火,“他抓了我老婆还不够,现在要把我们京州的死人都从坟里刨出来吗?他这是要对整个银行系统开战!他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赵东来握着话筒,大气都不敢出。他能想象得到,此刻的李达康,一定是脸色铁青。
“书记,侯亮平的态度很坚决。他要求我们立刻封存卷宗,控制办案人员,还要对王建国的尸体进行重新尸检。”
“尸检?”李达康冷笑一声,“他想得美!人死了快一个月了,火化了没有?”
“我……我马上去查!”赵东来赶紧说道。
“不用查了!”李达康的声音斩钉截铁,“东来,我命令你,不管火化没火化,这件事,你必须给我处理好!”
赵东来心里一凛:“书记,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李达康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侯亮平要查,可以!但是,结论必须是自杀!因为抑郁症自杀!他不是要尸检报告吗?给他!给他一份天衣无缝的尸检报告!他不是要卷宗吗?给他!给他一份没有任何疑点的卷宗!我要让他一个字都挑不出来!”
李达康的话,让赵东来后背一阵发凉。
这等于是,要公然做假证,来对抗检察院的调查。
“书记,这……这要是被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啊!”赵东来有些犹豫。
“后果?”李达康的声音陡然拔高,“现在最大的后果,就是任由侯亮平这个搅屎棍,把我们京州搅得天翻地覆!一个欧阳菁,已经让金融系统人心惶惶了。再来一个王建国,银行要是出了挤兑风波,经济出了问题,这个责任谁来负?他侯亮平负吗?他拍拍屁股回他的北京,烂摊子还不是得我们来收拾!”
“东来,你要记住!你首先是京州市的公安局长!你的首要任务,是维护京州的稳定!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必须马上办!赶在侯亮平的人到你那之前,把所有事情都给我办妥了!听明白没有!”
“……是!我明白了,书记!”赵东来咬了咬牙,沉声应道。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从他打这个电话开始,他就已经被绑在了李达康的战车上。
“去办吧。”李达康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冰冷。
挂掉电话,李达康靠在宽大的办公椅上,双眼死死地盯着天花板。
侯亮平!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从丁义珍出逃开始,这个年轻人就处处跟他作对,打着反腐的旗号,却干着动摇他执政根基的事情。
他以为抓了欧阳菁,就能撬动我李达康?天真!
可现在,他竟然把手伸向了银行系统。
李达康心里很清楚,京州的银行系统,特别是城市银行,里面有多少猫腻。那是一个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牵一发而动全身。王建国的死,他当时就觉得蹊跷,但为了稳定大局,他选择了默许警方的结论。
可侯亮平,偏要把这个盖子揭开!
不行,绝对不行!
京州不能乱,他李达康的政治生涯,更不能出现任何污点!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脑子里飞速地盘算着。
赵东来那边,只是第一道防线。侯亮平不是傻子,肯定不会轻易罢休。
必须找个更有分量的人,来敲打敲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沉思良久,李达康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拿起桌上另一部私人手机,翻到一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毫不犹豫地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