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并没有立刻回答祁同伟的问题,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想要用最恰当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想法。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高育良和祁同伟都静静地看着侯亮平,等待着他的回应。
终于,侯亮平抬起了头,他的目光不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探究的意味,直直地看向了祁同伟。祁同伟感受到了侯亮平的注视,他的身体微微一僵,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祁学长,”侯亮平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了祁同伟和高育良的耳中,“我的人在梳理丁义珍出逃前后的相关通讯记录时,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情况。”
听到这句话,祁同伟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他的心跳开始加速,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细汗。尽管他努力保持着面无表情,但内心的紧张还是让他的身体有些微微颤抖。
侯亮平注意到了祁同伟的反应,但他并没有停止说话,而是继续说道:“这个情况与你有关,祁学长。”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这句话却像一颗重磅炸弹一样,在祁同伟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在我们开会的那天晚上,丁义珍的手机在关机前,曾经和一个号码有过短暂的通话。而就在那通电话之后不久,”侯亮平顿了顿,刻意加重了语气,“山水集团的董事长,高小琴的手机上,也接到了一个电话。”
“有意思的是,打给高小琴的这个号码,是一个新启用的、没有任何登记信息的一次性电话号码。它在这次通话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彻底从网络上消失了。”
侯亮平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祁同伟,那眼神仿佛在说:“祁学长,这个情况,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比刚才高育良发火时还要压抑。
高小琴!
这个名字,就像一个敏感的开关,触动了在场所有人最紧绷的那根神经。
祁同伟和高小琴的关系,在汉东省的上层圈子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侯亮平在这个时候,当着高育良的面,把高小琴和丁义珍出逃联系在一起,其用心昭然若揭。
他这是在直接指控祁同伟!指控他通过高小琴,向丁义珍通风报信!
祁同伟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一股被当众羞辱和诬陷的怒火,从他的心底直冲头顶。他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双眼死死地瞪着侯亮平,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沙哑。
“侯亮平!你什么意思?!”他几乎是低吼着问道,“你在怀疑我?你在调查我?!”
他往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逼向侯亮平:“就凭一个来路不明的电话打给了高小琴,你就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你办案就是这么办的吗?你这是血口喷人!”
侯亮平坐在沙发上,面对着祁同伟的怒火,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只是微微抬起头,迎着祁同伟的目光,冷冷地说道:“祁学长,你别激动。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没说这个电话就是你打的,但你和高小琴的关系,全汉东谁不知道?在那个时间点上,出现这样一通蹊跷的电话,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你!”祁同伟气得语塞,他指着侯亮平,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来反驳侯亮平的话,但却发现自己竟然哑口无言。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他和高小琴之间的关系确实是事实,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
侯亮平的话语虽然听起来很是狡猾,他只是提到了对这件事情的怀疑,却并没有拿出确凿的证据来证明什么。然而,正是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让他感到无比的憋屈和无奈。就好像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明明有满腔的怒火想要发泄,却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完全无处着力。
就在这紧张的气氛即将被点燃,一触即发的时候,一个威严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都坐下!”
这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房间里炸响,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高育良一脸严肃地站在那里,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仿佛整个房间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原本已经红了眼的两个学生都不由得一怔,他们的争吵声也在瞬间戛然而止。
“像什么样子!”高育良的脸上布满了寒霜,他严厉的目光先是扫过怒不可遏的祁同伟,然后又落在了侯亮平的身上,“这里是省委副书记办公室!不是你们吵架的菜市场!同伟,你坐下!亮平,你也注意你的态度!”
祁同伟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最终还是强压下怒火,狠狠地瞪了侯亮平一眼,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高育良这才转向侯亮平,语气冰冷地说道:“亮平!我再提醒你一遍,办案要讲证据!一个没有来源、没有记录的电话,一个打给商人的电话,能说明什么?全天下用这种电话的人多了去了!高小琴生意做得那么大,每天接触三教九流,接到一个蹊跷的电话,又有什么奇怪?”
“你凭什么就把这个电话和同伟联系在一起?就因为他们关系好?”高育良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训斥的意味,“你这是典型的有罪推定!是你作为检察官的大忌!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毫不留情地训斥着侯亮-平,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保护祁同伟的态度。
“我……”侯亮平被训得哑口无言,他没想到高育良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你什么你!”高育良打断了他,“我告诉你,同伟的为人,我比你清楚!他虽然在个人生活作风上有一些问题,但他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兵,他当缉毒警的时候,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毒贩子真刀真枪拼过的!他有他的骄傲和底线!通风报信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高育良的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祁同伟坐在旁边,听着老师这番维护的话,心中那股被诬陷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感动所取代。他抬起头,看着老师那张严肃的脸,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侯亮平沉默了。他知道,在这件事上,他不可能从高育良这里得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了。高育良保祁同伟的态度,已经明确得不能再明确了。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今天来这里,是不是一个错误。
他想借高育良的力,却没想到,自己反而被高育良和祁同伟这牢不可破的师生关系,给顶了回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外人,闯入了这个由“汉大政法系”构筑的坚固堡垒,显得那么格格不入,那么孤立无援。虽然他自己也是汉东大学政法系的,但是感觉自己好像又不是这个圈子的。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