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成功像一个被抽走灵魂的躯壳一样,毫无生气地被押送到了光明区分局。赵东来面色凝重地站在一旁,看着蔡成功被带进审讯室,然后转头对程度说道:“一定要看管好他,不能让他出任何事情。”
程度连忙点头应是,心里却暗自思忖怎么利用一下蔡成功。
待赵东来离开后,程度立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拘留室看守的号码。电话那头很快传来看守的声音:“喂,程局,有什么事吗?”
“把那个蔡成功,关到郑西坡那间去。我倒要看看,这两个老家伙凑到一起,能唱出什么戏来。”
光明区公安分局,拘留室。
冰冷的铁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然后重重地关上。郑西坡被粗鲁地推进来,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他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狭小而阴暗的屋子,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个散发着异味的马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角落里,一个黑影动了一下。
郑西坡眯起眼睛,这才看清,那个人居然是蔡成功。
蔡成功也认出了他,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脸上满是惊讶和困惑:“老郑?你怎么……也进来了?”
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刚从市局那边“过堂”回来,没少吃苦头。
“我也不知道。”郑西坡叹了口气,在硬板床的另一头坐下,“半夜三更,冲到我家里,说我跟一一六事件有关,就把我带到这儿来了。”
“又是他们!”蔡成功恨恨地一拳砸在地上,“这帮狗娘养的!肯定是程度那个王八蛋干的!他表哥常成虎被抓了,他就拿我们撒气!”
两人相对无言,拘留室里陷入了沉默。绝望和压抑的气氛,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们心头。
过了许久,还是蔡成功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愧疚:“老郑,对不住了。厂子……工人们……都还好吗?”
郑西坡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要说不恨他,是假的。但事到如今,看着他这副惨状,恨意也消散了大半。
“政府派了工作组进厂,李达康书记拍板,先由政府垫付四千五百万,把工人的安置费解决了。”
“政府垫付?”蔡成功愣住了,随即苦笑起来,“他李达康倒是会做好人。这笔钱,本该是山水集团出的!”
“蔡总,”郑西坡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老实跟我说,你跟那个高小琴,到底有没有勾结?厂子的股权,真的是你心甘情愿抵押给她的吗?”
“勾结?我跟她勾结个屁!”蔡成功激动地坐直了身体,“老郑,我是被她和欧阳菁联手做局给坑了!我……”
他把侯亮平审讯他时说的那一套,又原原本本地跟郑西坡讲了一遍。从欧阳菁索要回扣,到山水集团设下高利贷陷阱,再到欧阳菁釜底抽薪,断绝他最后的希望。
郑西坡听得目瞪口呆。他虽然只是一个工人,但也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有多黑。
“这么说,我们是被骗了?”
“何止是骗!是明抢!”蔡成功咬牙切齿,“但是,我们没有证据。法院的判决已经下来了,股权转让协议上,白纸黑字,签着我的名字,按着我的手印。我们翻不了案。”
拘留室再次陷入死寂。
郑西坡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不对!蔡总,我儿子郑乾提醒我了!他说,当初你拿工人的股权去抵押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召开过全体职工持股大会!按照公司法,这种重大的资产处置,必须经过股东大会三分之二以上表决权的同意!你的行为,程序上是违法的!”
“什么?”
蔡成功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股东大会!对啊!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一环给忘了!
当时他被银行逼得走投无路,满脑子都是怎么搞到钱,根本就没想过要开什么股东大会。他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是董事长,是法人代表,就有权处置厂里的一切资产。
“老郑……你……你再说一遍?”蔡成功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儿子说,你那个抵押,从法律上讲,是无效的!因为你没有得到我们这些小股东的授权!”郑西坡越说越激动。
“无效的……无效的……”蔡成功喃喃自语,眼睛里迸发出骇人的光芒。他猛地抓住郑西坡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老郑!有救了!大风厂有救了!”
“什么意思?”
“我们去告!去法院告我!”蔡成功的情绪瞬间从绝望的谷底,攀升到了亢奋的顶峰,他的商业本能和求生欲在这一刻被彻底激发。
他抓着郑西坡,语速极快地说道:“老郑,你听我说!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你现在就代表全体职工,去法院起诉我!告我当初在没有经过股东大会授权的情况下,擅自将属于全体职工的股权抵押给山水集团,属于无效处置!要求法院判决抵押协议无效,把股权还给我们!”
郑西坡被他这个大胆的想法惊得说不出话来:“告……告你?”
“对!告我!往死里告!”蔡成功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有把股权拿回来,我们才有活路!你听着,你出去以后,马上就去大龙山拆车厂,那里有一辆黑色的奔驰S600,车牌号是五个八。你跟看门的老王说是蔡成功让你来的,把车卖了!那车能卖个一二十万,足够了!”
“卖车干什么?”
“请律师!请最好的律师!打这场官司!”蔡成功紧紧攥着拳头,“老郑,你告诉工人们,让他们放心大胆地去告我!我会在法庭上,全力配合!把所有责任都揽到我自己身上!只要能把股权拿回来,我蔡成功就是坐牢都认了!”
郑西坡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蔡成功,一时间心潮起伏,百感交集。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曾经被所有工人唾骂的“奸商”,这个坑害了全厂职工的“罪人”,此刻竟然会想出这样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策。
他是在赎罪吗?还是在自救?
或许,两者都有。
郑西坡看着蔡成功那双布满血丝,却又燃烧着希望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蔡总,我信你一次!”
他知道,这不仅是在救蔡成功,更是在救大风厂,救那一千多名工友的未来。
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一场围绕着大风厂股权的惊天诉讼,就在这间阴暗的拘留室里,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