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沉重无比的圆形钢门在影子的奋力推动下缓缓合拢,最后那一声巨响,仿佛为外界所有的追杀与喧嚣画上了一个休止符。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了一切。
没有片刻迟疑,影子拖着断了数根骨头的身体,第一件事就是将弗朗索瓦拖到离门最远的一排巨大货架后面,藏匿起来。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即使身处已知的安全区,也要立刻建立最后防线。
做完这一切,他才靠着冰冷的货架滑坐在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砸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肋骨的剧痛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每一次呼吸都在凌迟他的神经。
他撕开自己的上衣,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与腹部。用军用知识进行着最基础的自救。他从一个翻找出来的急救箱里拿出注射器,毫不犹豫地将一整管吗啡推入自己的大腿。剧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片麻木的虚脱。
接着,他架起弗朗索瓦,用棉花和消毒水,笨拙却有效地为他清理着身上的伤口。当他的手指触碰到弗朗索瓦那如大理石般冰冷坚硬的手腕时,他停顿了。那层蓝色的结晶,在光芒下呈现出一种致命的、无机质的美丽。
处理完伤口,影子开始打量这个被命名为“V-3 博物馆储藏区”的避难所。
他掀开离得最近的一块帆布。下面不是什么军事物资,而是一台被拆解到一半的、无比精密的巨大机械。无数的齿轮、发条、游丝和轴承,像一套被解剖的精密内脏,铺陈在架子上。他又掀开另一块帆布,另一台形态各异但同样复杂的机械装置出现在眼前。
这里……是一个钟表修理库。一个存放着天文钟、航海钟等巨型精密机械的地下工坊。
在工坊的最深处,他找到了一间独立的办公室。办公桌整洁,仿佛主人只是刚刚离开。桌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日志,字迹工整,是德文。
影子翻开了最后一页。
上面的日期,就在“大逃亡”事件发生的一周前。
日志的内容,让他一直如古井般波澜不惊的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上面记录的不是维修日志,而是一个父亲的绝望实验。
“……安娜的脑波活动模式,已经完全被‘主脑’同化。她不再是我的女儿,她成了一个生物处理器。我用她最喜欢的音乐盒的谐振频率进行刺激,但失败了。‘主脑’将其识别为无效数据并过滤掉了。但意外的发现是,高频的情感记忆,尤其是混杂着‘爱’与‘失去’的记忆,会产生一种无法被逻辑解析的‘乱码’。这种乱码,可能会让‘主脑’的逻辑核心产生一个微小的、无法修复的‘空洞’。”
“……我需要一颗足够强大的情感炸弹。不是数据,而是一个完整的、无法分割的‘灵魂切片’。如果我不能把她从机器里救出来,那我……就把我自己,变成那颗炸弹。”
影子猛地合上了日志。
原来如此。舒尔茨的自爆,不是绝望中的崩溃,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长达一年的自杀式攻击。他要用自己的灵魂,去感染那个吞噬了他女儿的系统。
他不是怪物。
他是一个用生命作为武器,去为女儿复仇的父亲。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意识波动传来。影子猛地回头,看见货架后的弗朗索瓦,眼皮正在颤动。
他走了过去。
弗朗索瓦醒了,但身体却像被灌了铅一样,完全无法动弹。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脑海中那片空前的虚无。那个曾经与他有所连接的意识,此刻已经沉寂下去,像一颗烧尽了燃料的恒星。
“我……感觉不到它了。”弗朗索瓦的声音虚弱得像羽毛,“它走了?”
“没有走。”影子将日志放在他身旁,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它只是睡着了。或者说,它‘演’完了这一幕,退回后台了。”
他指了指那些巨大的机械群:“舒尔茨的日志里提到了‘谐振频率’。这些东西,不是普通的钟表。它们是工具,是用来校准和模拟不同‘频率’的精密仪器。他在这里,试图找到对抗‘天使之歌’的‘解药’。”
弗朗索瓦看着那些静止的、如同宇宙星辰模型般复杂的齿轮组,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个‘共生体’……它不是在消耗我的生命力,而是消耗我的‘意志’?”
“或者说是‘专注力’。”影子纠正道,“你给它一个‘目标’,它就上演一出‘戏’。现在,戏演完了,演员在休息。”
“那我们……要怎么让它再次登台?”弗朗索瓦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影子沉默了片刻。他走到其中一个完好无损的巨型天文钟前,这个钟的核心位置,嵌着一颗发出微弱白光的石英核心,而非水晶。
“舒尔茨说,他需要足够强大的‘情感炸弹’。他用的是他自己。”影子回头看了一眼弗朗索wa,“而你,天生就是一座情感的宝库。怜悯、愤怒、悔恨、爱……这些都不是问题。”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终的推论:“问题在于,你要如何将这些情感,调制成一段‘乐谱’,一段能让它‘演奏’出来的‘频率’。它需要一把钥匙,不是让它醒来,而是告诉你……它想听什么。”
弗朗索瓦的视线,从那些冰冷的齿轮,缓缓移回自己那只已经完全变成蓝色的、毫无知觉的手上。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怪物的主人,是那个驾驭它的人。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乐手,而那件乐器,正静静地躺在他身体里。
演奏,即将开始。而这一次的观众,是恶魔,是神,也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