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仓库里没有任何鼾声。
死寂,像一层厚厚的积雪,覆盖了每一个角落。弗朗索瓦睁着眼,躺在坚硬的床板上,凝视着黑暗。他没有梦,也没有思考,只是在反复品味那记耳光打在皮埃尔脸上的触感,和男孩眼中最后熄灭的光。
他将那份光,【化作】了照亮前路地狱的火种。
第二天,天还未亮,刺耳的哨声就划破了黎明前的宁静。所有人被驱赶到仓库外的空地上。晨雾冰冷潮湿,像裹尸布一样包裹着每个人的皮肤。
皮埃尔被两个士兵押了出来。他走得很不稳,脸上的红肿已经变成了紫青。他没有哭,也没有挣扎,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提线的木偶,只是被动地向前移动。
弗朗索瓦站在队伍的最前排,这是罗宾的“恩赐”——让他亲眼见证自己“忠诚”的成果。
他没有回避。他强迫自己看着那个瘦弱的身影,看着他在清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这是他的十字架,他必须亲手背起。
罗宾站在不远处,但他看的不是即将被处决的男孩,而是弗朗索瓦。他的眼神里没有了算计和得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恐惧与困惑的探究。他像一个解剖学家,面对着一具违背了所有生物学定律的标本,既着迷又战栗。
一名德国军官走上前,用简短的德语宣读了对“间谍”皮埃尔的判决。没有冗长的陈词,没有最后的挣扎。
一切都高效得像一次流水线作业。
“【执行】。”
军官手臂一挥。
枪声响起。
不是震耳欲聋的巨响,而是一声沉闷的、被晨雾吸收掉的钝响。皮埃尔的身体向前一倾,无声地倒在了冰冷的土地上。一小滩暗红色的液体,迅速在他身下洇开,像一朵过早凋零的花。
一切都结束了。
士兵们将尸体拖走,仿佛只是清理了一堆垃圾。人群被命令解散,回去工作。没有人交谈,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呼吸。他们看弗朗索瓦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那不再是单纯的畏惧,而是一种看待瘟疫、看待天灾般的、原始的恐惧。
弗朗索瓦成了行走在他们中间的死神。
下午,在整理金属废料时,弗朗索瓦感到一道影子笼罩了自己。他抬起头,是罗宾。
这一次,罗宾没有绕圈子,也没有设下任何陷阱。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弗朗索瓦,沉默了很久。
“我错了。”罗宾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疲惫,“我一直以为,我是在和一个为了活命而压抑人性的人打交道。我以为我能通过压碎你的希望,来击垮你。”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得像一个黑洞。“但我现在明白了。你根本没有希望可以被我击碎。你也没有什么人性需要去压抑。你从一开始,就是一块空白的、冰冷的石头。”
这是罗宾的投降。他承认,他无法理解眼前的这个生物。
弗朗索瓦停下了手中的活,他没有看罗宾,只是淡淡地回应:“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你永远也赢不了我。”
罗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缓缓离开。他的背影,第一次显出了些许萧索。
罗宾的威胁,随着那声枪响,被埋进了泥土。他失去了最重要的筹码,也失去了洞察弗朗索瓦内心的钥匙。他不知道,这块“冰冷的石头”里,正燃烧着一座地狱般的火山。
弗朗索瓦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自由。一种在绝对恐惧包裹下的、令人窒息的行动自由。
现在,他可以开始计划了。
他再次审视脑海中的地图。代号“鹰巢”的通讯中继站,是唯一的选择。那里不仅有德军的通讯设备,可能存有更详细的区域地图,甚至还能找到电台。逃出去不再是最终目的,他要带着情报,带着一个真正的反击方案离开。
但他需要一个同伙。一个能在他离开时制造混乱、能接应他、甚至能在他失败后将信息传递出去的人。
他环视仓库里那些麻木的面孔。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米勒身上。那个曾经欺负他、被他用智慧和冷酷压制的壮汉。此刻,米勒正用一种全新的眼神看着他——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惧、敬畏,甚至还有些许……期待的眼神。
弗朗索瓦知道,米勒这样的人,只相信力量。而就在昨晚,他向所有人展示了最原始、最残酷的力量。
当晚的晚餐时间,弗朗索瓦端着自己的那份稀粥,在经过米勒的座位时,“不经意”地脚下一滑,整碗热粥都泼在了米勒的身上。
在过去,这会是一场血战的导火索。
但现在,米勒只是像被烫伤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惊恐地看着弗朗索瓦,嘴里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是我挡了你的路……”
弗朗索瓦没有理会他的道歉。他俯下身,凑到米勒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平静地说道:
“你恨这里,对吗,米勒?你恨罗宾,恨德国人,恨每天像狗一样活着。”
米勒的身体僵住了。
“我知道一条路。”弗朗索瓦的声音没有些许波澜,“一条能让我们所有人都离开这里的路。”
他直起身,看着米勒因震惊和怀疑而瞪大的眼睛,然后说出了他的条件:
“但这不属于英雄,也不属于懦夫。它属于愿意把魔鬼当成领袖的人。你刚刚看到了代价。现在,告诉我,你愿意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