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5年12月2日,拂晓。
浓雾依旧是这片平原唯一的主宰,浓稠如泼洒的牛奶,将整个世界浸染成一片混沌的灰白。
法军的士兵蜷缩在冰冷的战壕里,寒意透过单薄的军衣刺入骨髓。他们能看见的,唯有鼻孔前呵出的一团团白气,以及身边战友被雾气模糊得如同鬼魅的轮廓。时间在这种能见度近乎为零的环境里,仿佛凝固了。
“上帝啊……这鬼天气……”一个新兵的牙齿在打颤,声音细若蚊蚋,被恐惧揉捏得变了形,“他们……他们来了吗?我怎么什么都听不见?”
“闭嘴,小子。”弗朗索瓦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与他紧绷的肌肉形成鲜明对比。他冰冷的枪托死死抵住肩膀,那是他此刻唯一的锚点。“他们就在雾里。我能闻到……那股廉价的伏特加和汗臭混合的味儿。一群闻到血腥就疯了的饿狼,正绕着我们转圈。等着吧,等雾一散,就能看到它们的獠牙了。”
话音未落,一阵沉闷如雷的轰鸣自右前方的浓雾深处滚来。那声音由远及近,迅速膨胀,最终化作成千上万只脚踏碎泥浆的“咕唧”声,仿佛整片大地都在这股重压下痛苦地呻吟。
联军的主力,正在沙皇和奥地利将军们的催促下,毫无保留地冲向法军看似薄弱的右翼。他们要去执行那个“伟大”的包抄计划,要去切断拿破仑的退路。他们的欢呼声和军乐声,在浓雾中显得遥远而扭曲,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喧嚣。
法军阵地依旧死寂。士兵们握紧了武器,任由那庞大的声音从自己面前经过,向着南边的山谷涌去。每一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桑顿山上。
“执政官,雾太大了。苏尔特元帅的部队无法辨认目标,我们可能会误伤自己人。”副官焦急地报告。
拿破仑没有回答。他如同一尊融入了晨雾的雕像,静静地伫立着,目光似乎早已穿透了眼前的浓雾,洞悉了整个战场的命运。他看了一眼怀表,时针正指向七点。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远处普拉钦高地的方向。
“信号。”他只说了两个字。
命令被迅速传达。片刻之后,三声撕裂死寂的尖啸划破晨空!那不是炮弹,那是神谕。三发炮弹拖着橘红色的尾焰,如三颗坠落的流星,精准地砸在普拉钦高地的顶端,轰然炸开三团宣告命运的火球。
那不是为了杀伤,而是为了宣告。
铁砧,落下了。
炮声就是号令!
潜伏在普拉钦高地斜坡下的苏尔特第四军团,如同一头从沉睡中苏醒的巨兽,瞬间爆发出惊人的能量。伴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皇帝万岁!”,成千上万的士兵端着刺刀,从浓雾中猛然冲出!
高地上负责警戒的联军部队,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们刚刚还在为法军的“撤退”而欢呼,下一秒,地狱就降临了。法军的冲击如潮水般势不可挡,他们的人数、他们的士气、他们的气势,都远远超出了这些守备部队的想象。
战斗是短暂而残酷的。不到半个小时,普拉钦高地的顶端,就插上了蓝色的鹰旗。
联军的中央,被拦腰斩断。
太阳,升起来了。
就在普拉钦高地被夺取的同一瞬间,一阵强劲的风从东方吹来。
奇迹发生了。
那片笼罩了整个清晨的浓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撕开。阳光穿透云层,如同一柄金色的神剑,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首先被照亮的,是普拉钦高地上那面迎风招展的法兰西鹰旗。
然后,是高地上密密麻麻、整装待发的法军士兵和他们身后森然排列的炮阵。
最后,阳光照亮了整个战场。
那些已经冲入南部山谷的联军主力,正洋洋得意地追击着法军的右翼。然而,当他们回头时,所有人都惊愕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看到,自己的后方,本应是友军所在的中央阵地,如今却站满了他们的敌人。他们看到,自己已经深入了一个巨大的口袋,而袋口,已经被一支无法战胜的军队牢牢扎紧。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联军队伍中蔓延。
在联军的指挥部里,沙皇亚历山大一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呆呆地看着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属于法军的高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库图佐夫元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喃喃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先生们,”拿破仑在桑顿山上,任由金色的晨光为他加冕。他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属于征服者的、冰冷而灿烂的笑容,“奥斯特里茨的太阳,升起来了。”
他缓缓放下望远镜,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拉纳!缪拉!”
“是,执政官!”两位元帅早已激动得浑身颤抖。
“碾碎他们。”
铁锤,挥下了。
拉纳的第五军团,从中央阵地如猛虎下山般扑向被困的联军。而缪拉,这位欧洲最着名的骑兵统帅,终于等到了他最渴望的时刻。
他拔出指挥刀,向前一指。
“胸甲骑兵!为了皇帝!”
五千名身披重甲的法兰西胸甲骑兵,瞬间汇成一道倾泻而下的钢铁洪流!冲锋!马蹄声是擂响的万面战鼓,每一次践踏都让大地为之震颤。他们越过平原,冲向高地,如一道不可阻挡的钢铁闪电,狠狠劈向联军已被切断的左翼!
老兵弗朗索瓦和他的战友们,从战壕里一跃而起,跟随着冲锋的号角,发起了反攻。
“为了皇帝!冲啊!”
整个奥斯特里茨平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腥的屠宰场。
诸神的黄昏已然落幕,此刻,属于法兰西皇帝的全新黎明,正照耀整个欧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