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周粥醒了。
意识回笼时,后脑勺的钝痛先一步袭来,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太阳穴里扎着,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半边身子的酸麻。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起初是模糊的,只有一片灰蒙蒙的色块在眼前晃动,直到好一会儿,那片色块才渐渐清晰。
是清风寨,可如今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模样。
断壁残垣歪歪斜斜地杵在原地,原本覆着茅草的屋顶塌了大半。
周粥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的是冰冷的、带着砂砾的土地,还有一些黏腻的东西,他偏过头,看清了那是早已凝固发黑的血。
“咳……咳咳……”他想撑起身子,胸腔里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咳出来的气里都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视线扫过四周,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停滞了。
叠成小山的尸体。
清风寨平静的日子还历历在目。
可现在,那些鲜活的人,都变成了地上冰冷的尸体。
周粥的目光一点点移动,忽然顿住了。
不远处的地面上,摊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可那肉饼的形状,还有上面残留的一块布料。
他见过的,是那个灭了清风寨的年轻人。
周粥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捂住嘴,强忍着没吐出来,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他挣扎着爬起来,扶着身边一根断柱,踉踉跄跄地在尸体堆里找着。
凌夜呢?那个总爱捉弄他,却会在他受欺负时站出来的凌夜,怎么没看到?还有伙房的老张,早上还说要给他做肉包子,是不是没在寨子里?
周粥的心稍微提了一点,如果凌夜和老张不在,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逃过一劫?
这个念头像一点微弱的光,支撑着他继续找下去。
可他找遍了能看到的每一处,都没看到凌夜的身影,也没看到老张。
他松了口气,却又被更大的悲伤淹没。
就算有人活着,清风寨也没了。
胸口的疼越来越厉害,他能感觉到自己受了不轻的内伤,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扯着五脏六腑。
他顾不上去想自己晕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也顾不上身上的疼,只想给云野他们找个地方安葬。
在一片废墟里翻找了许久,周粥终于找到了一把铲子。
那铲子锈迹斑斑,木柄处还裂了一道缝,显然是之前寨子里用来翻地的。
他握住木柄,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传来,他咬了咬牙,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寨子后面的空地上。
周粥开始挖坑。
第一下铲下去,泥土很坚硬,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铲起一小块。
后脑勺的疼和胸口的疼交织在一起,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衣服,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泥土里。
他不管不顾,只是一下一下地挖着。
挖第一个坑的时候,他用了近一个时辰,坑不深,但足够埋下一个人。
他小心翼翼地把云野的尸体抱过来,云云野胸口有一处贯穿伤,脸上还带着凝固的血。
周粥把云野放进坑里,轻轻抚平他皱着的眉头,“云野大哥,你好好睡,以后没人会打扰你了。”
然后是梁京儒,再然后是赵虎。三个坑,并排着,像三个小小的房子。
清风寨的动静太大了,很快就引来了不少人。
那些人站在废墟外围,指指点点,有人脸上带着好奇,有人带着畏惧,还有人眼里藏着贪婪。
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在周粥身上扫了一圈,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突然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
他几步走到周粥身边,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你就是宁王府悬赏通缉的那个小子?”
周粥手里的铲子顿了一下,他抬起头,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悲伤,却没理会那汉子的话,只是继续往坑里填土。
那汉子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怕了,上前一步就要去抓周粥的胳膊:“跟我走,到时候领了赏钱,说不定还能分你点好处!”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周粥的时候,周粥终于开口了。
他的头没有抬,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等我把他们埋了,你想如何都行。”
“埋什么埋!一个通缉犯,还想管别人的死活?”那汉子嗤笑一声,根本不把周粥的话放在眼里,手直接朝周粥的后颈抓去,想把他直接打晕带走。
周粥原本安静的小脸瞬间变得狰狞起来。他猛地转过身,左手一把抓住那汉子伸过来的手腕,右手从背后抄起黑锅。
没等那汉子反应过来,周粥就举起黑锅,狠狠砸在了那汉子的头上!
“嘭!”
一声闷响,那汉子闷哼一声,眼睛瞪得溜圆,显然没料到这个七八岁的孩子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想后退,可周粥抓着他手腕的手像铁钳一样,根本甩不开。
“嘭!嘭!”
又是两下,黑锅砸在同一个地方,鲜血瞬间流了下来,顺着那汉子的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和之前的血迹混在一起。
那汉子的身体开始摇晃,眼神变得涣散,可周粥像是没看到一样,依旧一下一下地砸着,直到那汉子的脑袋变得血肉模糊,连五官都分不清了,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周粥松开手,黑锅“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锅底沾着的血和脑浆溅了一地。
他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脸上溅到了几点血渍,看上去有些骇人。
他盯着地上的尸体,眼神里的狰狞慢慢褪去,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空洞。
这样好像能让心里的郁结少一点,好像那些疼能轻一点。
他来清风寨的时间不长,满打满算也才三个月。
可这三个月里,清风寨的每个人都对他很好,没人因为他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而嫌弃他,没人因为他吃得多长得不壮而嘲笑他。
他们给了他一个家,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温暖。可现在,这个家没了,那些给他人温暖的人,也都死了。
周粥叹了口气,满是疲惫和无奈。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铲子,走到那汉子的尸体旁,又开始挖坑。
看来,又得多挖一个坑了。
太阳渐渐西沉,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惨淡的橘红色。
周粥终于挖完了最后一个坑,把那汉子的尸体埋了进去。
他没有像对待云野他们那样抚平尸体的眉头,只是随意地往坑里填了土,就像埋了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
他站直身子,刚想喘口气,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小友,已经挖完了?”
周粥猛地转过身,握紧了手里的铲子,警惕地看着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