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灰蒙。小满一夜未眠,眼底带着青黑,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必须去一趟。她想了一夜,即便周司业退下来了,但他为官多年,门生故旧仍在,对朝局风向的判断远比他们这些平民敏锐。谷雨的前程和一家人的去留,需要更准确的判断。
她换上不起眼的灰布棉裙,包好头巾,将几枚小金豆子缝在暗袋里。
出门前,哑奴扛着粮袋回来,看到她这身打扮,脚步一顿,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不赞同和警惕,高大的身躯无声地挡在了院门前。
小满心里一暖,低声道:“哑奴,放心,我就去周司业府上问个安,很快回来。家里劳您多看顾。”
哑奴眉头紧锁,盯着她看了片刻,最终沉重地点头侧身,但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巷口,直至她的背影消失。
长安街市的气氛比昨日更加凝滞。巡街的金吾卫数量更多,盘查更严,甚至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被粗暴地驱赶出城。
小满心跳如鼓,尽量避开主路,挑着僻静小巷穿行,感觉每一道投向她的目光都带着审视。
周司业的府邸不在显赫的坊区,而在一处相对清静的位置。越靠近,小满的心越是下沉。
只见朱门紧闭,门前的石狮似乎也蒙着一层灰败之气,全无往日虽不显赫却透着书卷清贵的氛围。连门房都不见人影。
她犹豫了一下,上前叩响门环。等了许久,那位熟悉的管家才打开一条门缝,见到是小满,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真切却又无奈的神色:“是沈娘子啊……谷雨那孩子的腿不知好利索没有。”
“管家安好,”小满连忙福了一礼,“舍弟谷雨曾蒙周大人青眼,今日特来向周先生问安,请教些学业上的事。”
老苍头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叹了口气:“沈娘子,我家老爷……唉!如今只是白衣,在家静养,不见外客了。娘子请回吧。”
小满的心猛地一沉!周大人是察觉到了什么,急流勇退?
她不死心,连忙从袖中摸出一个小银角子,塞进老管家手里,恳切道:“管家通融则个,民女只需片刻,问一句话就好。实在是……心中惶惑,无处请教。”
老苍头捏着银角子,犹豫了一下,又探头看了看冷清的巷子,终是心软,低声道:“娘子稍等,容我去通传一声,但老爷见不见……唉……”
又等了半晌,就在小满几乎绝望时,官家出来了,“沈娘子进来吧。”
他将小满让进院内,小满跟着老管家穿过略显寂寥的庭院,来到书房。周司业正临窗练字,见到小满,放下笔,脸上露出温和却难掩疲惫的笑容:“是沈家娘子来了,快坐。谷雨近日可好?腿伤恢复得如何?”
“劳老师挂心,谷雨腿好了许多,已能拄拐行走,只是还需将养。”小满连忙行礼回话,看着老人清瘦的面容和案头那些似乎许久未动的书籍,心中感慨,“今日冒昧前来,一是代谷雨向老师问安,二是……二是学生心中实在惶恐,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司业示意老苍头看茶,然后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灰蒙的天空:“是为了谷雨的前程,还是为了这眼前的时局?”
“都有。”小满坦诚道,声音带着无助,“老师,谷雨他……他读书有天分,您是最知道的。原本指着明年再试,或是等年纪大些考明经、进士……可如今这光景……学生……学生不知道这条路,还走不走得下去?我们……是该留,还是该走?”
周司业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眼神中充满了惋惜和一种深切的无奈。
“谷雨确是良才美质,心思纯正,若在太平年月,刻苦攻读,将来未必不能金榜题名,光耀门楣。”老人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深深的遗憾,“老夫致仕,本是年纪大了,想图个清静,却也未尝没有看出些山雨欲来的苗头,不想卷入是非之中。只是没想到……这风雨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他看向小满,目光变得极其严肃:“沈娘子,看在萧大人情分上,听老夫一句劝。什么童子科、明经科、进士科……眼下都不要再想了!朝廷动荡至此,科场能否如期举行尚在未定之天!即便勉强开了科,在这乱象丛生、党同伐异之时,寒门学子又能有何作为?更何况……”
他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更何况你们是岭南人士,在京中无根无基。一旦真有大的变故,首先遭殃的便是你们这等浮萍之人!谷雨的才学,不该葬送在这即将来临的混乱里!”
小满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老师……那我们……”
“走!”周司业斩钉截铁,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急切,“回岭南去!越快越好!岭南虽远,但天高皇帝远,或能偏安一隅!保住性命,保住家人的平安,比什么都重要!谷雨还小,只要有心向学,何处不能读书?将来若天下重归清明,再图进取也不迟!”
老人的话掷地有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
“学生……明白了。”小满站起身,深深一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多谢老师直言相告。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快起来。”周司业虚扶了一下,眼中也有些不忍,“回去早做打算。路上……必定艰难险阻,要多加小心。”他顿了顿,似乎想再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去吧。”
小满含泪告辞。老管家送她到侧门,低声道:“娘子保重。老爷……也是没法子。”
小满点点头,走出周府侧门,心中已是一片决然。必须尽快南归!
然而,她刚走出巷口,迎面就被两个穿着皂隶服色、眼神油滑的差役拦住了去路。
“站住!”一个差役吊着眼睛打量她,“看你从周府出来?周司业那老家伙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嗯?”另一人则逼近一步,目光不善,“小娘子,最近城里严查窥探消息、散播流言之人,跟我们回衙门问问话吧?”
小满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脚冰凉!他们竟然在监视一位致仕官员的府邸!自己竟被当成了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