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头道川的晨雾尚未散尽,龙千伦带着还不到三十人的残兵,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狼狈撤退。
这些人个个衣衫褴褛,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枪械歪斜地挎在肩上,完全没了往日的威风。
龙千伦的队长制服被树枝刮破了好几处,左臂上一道刀伤还在渗血。他咬着牙,不时回头张望,生怕游击队追上来。
“队、队长,要不咱找个地方歇会儿吧……”不知道疤脸中队长从哪找了一根树枝,拄着用来当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弟兄们实在走不动了……”
“还想歇?”
龙千伦猛地转身,眼睛血红,“你是想等冯立仁追上来把咱们一锅端吗?还是说你小子想等冯立仁追上来再把我卖了?”
他一把揪住疤脸中队长的衣领,“你要是真敢真敢这么想,老子现在就请你吃颗花生米!要不是你们这些废物……”
话未说完,前方树林里突然传来一声声响,众兵顿时乱作一团,纷纷趴倒在地。
“不好,是游击队!他们追过来了!”
“完了完了……我还没说媳妇呢!”
龙千伦端着枪小心翼翼地试探,却发现刚才是只山鸡扑棱着翅膀飞过。
他恼羞成怒,一脚踢在旁边一个士兵身上:“都起来!继续走!瞧你们这群熊样。”
队伍重新启程,气氛却更显压抑。一个干瘦伪军低声嘟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就直接投降游击队得了……”
“你特娘的嘟囔什么呢?”龙千伦猛地转身。
那士兵被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摇头:队……队长,小的没、没说什么。”
疤脸中队长赶紧打圆场:“队长,这小子刚来没几天,没见过打仗,被吓糊涂了都。”
龙千伦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忽然看见前方山路拐弯处站着几个身影,他立即举枪,却发现只是几个逃难的民夫。
“老总……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其中一个老汉颤巍巍地伸出手来。
龙千伦皱起了眉头,身旁的疤脸中队长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拿着手枪不耐烦地吼道:“都给老子赶紧滚开!”
那老汉却突然认出了他:“是……黄中队长吗?”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复杂,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的讥诮。
黄中队长被这眼神刺痛,暴怒地举起手枪就要打,却被龙千伦一把拦住,“行了,就到这里吧,现在危险得紧,没工夫和这些刁民纠缠,真让游击队撵上就完蛋了……”
众人只得绕过民夫,继续赶路,临走前黄中队长恶狠狠地盯了那老汉一眼,想骂几句但又忍了下来。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过去,龙千伦他们越靠近县城时,遇到的百姓就越多。
那些目光像是针一样扎在龙千伦背上,他第一次觉得这条回城的路如此漫长。
“看啊,是龙队长……”
“怎么成这副样子了?看上去好像叫化子?”
“我听说多半是在头道川大山里吃了败仗……”
窃窃私语声随着风飘来,龙千伦咬紧牙关,默默加快了脚步。
围场县城墙上的哨兵隔着老远就看见了这支狼狈的队伍。
连忙拉着旁边的同伴,小声说道,“快看!是龙队长他们回来了!”
“怎么只剩这么点人?”
“还不快去报告太君!”
当龙千伦一行人跌跌撞撞地来到城门前时,守城的日军士兵拦住了他们。
“证件!”日军曹长冷冰冰地说。
龙千伦强压怒火:“我是龙千伦!快开门!”
曹长仔细打量着他破烂的军装和狼狈的模样,嘴角露出一丝讥笑:“原来是龙队长啊。抱歉,不过那也需要例行检查,少佐阁下之前吩咐的命令。”
这一检查就是半个时辰。
龙千伦站在城门外,感受着来往百姓异样的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终于进城后,疤脸中队长忍不住骂道:“皇军他们,也……也太不把咱们当人了!”
龙千伦冷着着脸:“闭嘴!先回指挥部报到。”
日军指挥部里,长谷川正在听田中的汇报。
“龙千伦部几乎全军覆没,估计只带回不到三十人。”田中副官说着,继续补充道,“看他们的狼狈相,应该是吃了大亏。”
长谷川轻轻放下茶杯:等他到了,就让他一个人进来。”
良久,在龙千伦独自一人推开办公室的门时,长谷川故意让他站在那儿等了许久,才缓缓抬头问道:“龙桑,看来你的这次‘突击’,进行得不是很顺利嘛?”
龙千伦脸色铁青下来,连忙辩解道:“太君,这都是游击队太狡猾……”
“够了。”长谷川挥挥手直接打断了他,“帝国向来不需要借口,你这次令我很失望。”
龙千伦还想辩解,长谷川却已经低下头继续看文件:“下去吧。你的部队,暂时由田中君接管。”
龙千伦浑身一震,却不敢反驳,只能咬牙道:“嗨依。”
走出指挥部时,龙千伦听见身后传来日军军官的嗤笑声。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龙千伦兵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县城。
福顺杂货铺里,王有福听到消息,悄悄在账本上记下一笔,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茶摊上,老茶客们在聊天时的神色似乎都放轻松了不少。
“听说了吗?龙阎王这回可栽了个大跟头!”
“活该!让他去祸害老百姓!帮着‘皇军’砍树!”
就连龙家大宅门前,过往的行人里有些胆子大的都敢朝着大门啐上一口,惹得龙府上下的人气得牙根痒痒。
龙千伦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他站在窗前,望着萧瑟的街道,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前功尽弃。
塞罕坝的秋风吹过,卷起满地落叶,仿佛在为一个时代的终结奏响挽歌,又像是在为新的希望悄然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