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寒意尚未散去,围场县公署内,龙千伦看着刚刚送走田中副官的背影,脸上的谦恭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惶恐与狠厉的阴沉。
他独自在办公室里踱步,田中中尉那番看似平静,实则字字千钧的传达,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
“龙队长,你要确保主要交通线和资源点的绝对安全……”
“少佐阁下交代过,帝国的资源,不是用来养废物的……价值,取决于维持‘稳定’的能力……”
这些话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
龙千伦明白,长谷川看来对他之前的表现已经表露出不满了,自家母亲提出的所谓的“施粥”安抚,在日本人眼里不过是小丑的把戏。
他现在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成绩”,而这份成绩,就是保证通往北部几个重要据点和资源采集点的道路畅通无阻。
其中最难啃的一块骨头,就是通往北部黑山嘴煤矿和几处大型伐木区的一条要道,这条道有一段险峻的山路,恰好从黑风岭的势力范围边缘擦过。
以往,游击队可没少在那里做文章,瞎老崔那混蛋也是态度暧昧,睁只眼闭只眼。
“黑风岭……瞎老崔……”龙千伦喃喃自语,眼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硬打?不行,代价太大,龙千伦太了解自己手下的那批货色究竟有几分几两了,非要打的话,单是银票自己就耗不起;
可放任不管?那这条运输线就永远别想安宁了。
该怎么做呢……有了!
假道伐虢。
几天后,龙千伦派人给黑风岭送上了一份“厚礼”——几担粮食,几箱子弹,还有一封他的亲笔信。
信写得颇为客气,先是“犹记往昔合作情谊”,“体谅崔爷维持山寨不易”,
最后才图穷匕见:为确保共同繁荣以及地方安定,皇军与保安队需借黑风岭辖下那条山道定期运输“建设物资”,希望崔爷能“行个方便”,作为回报,龙千伦承诺每月提供定额的“买路钱”,并默许黑风岭在特定范围内活动。
与此同时,黑风岭聚义厅内。
瞎老崔看着龙千伦送来的礼物和信,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底下几个头目也是议论纷纷。
“大哥,这买卖划算啊!龙千伦这回出手大方,咱们只要让条路,每个月就有固定进项,还能省得跟他硬碰硬!”
“划算个屁!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要是让他的人天天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晃悠,以后咱们还有什么自主可言?他随时就能找个由头把咱们端了!”
“不让?不让的话,龙千伦和皇军能放过咱们?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冯立仁他们倒是硬气,可现在被堵在山沟里喝风!”
瞎老崔磕了磕烟袋锅,混浊的眼睛扫过众人,声音沙哑:“都吵吵啥?龙千伦这点心思,老子门儿清。”
他拿起那封信,抖了抖,“他这是拿着糖衣炮弹,逼老子选边站呢。”
他站起身,走到厅外,望着山下那条若隐若现的山道。
“答应他,咱们就成了龙千伦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至少表面上是。以后想再跟游击队暗通款曲,难了。
不答应……”他冷笑一声,“龙千伦正愁没借口收拾咱们,立马就得刀兵相见。”
一个心腹低声道:“崔爷,那咱们……”
瞎老崔沉默良久,最终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求存的无奈与挣扎。
“告诉龙千伦的人,道,能借。但有几个条件:第一,他们的人过路可以,不得在道上停留过久,更不许修建永久工事;
第二,每月‘例钱’可一分都不能少,还得先付;第三,黑风岭周边二十里,还是咱们说了算,他的人不能越界。”
他知道,这些条件龙千伦未必会完全遵守,但这至少表明了一种态度,一种试图在夹缝中维持平衡的姿态。
“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了再说吧。”瞎老崔重新装上一锅烟,语气萧索,“告诉弟兄们,以后都把招子放得更亮些!这世道,一步走错,就是万丈深渊。”
消息传回龙千伦耳中,他得意地笑了。瞎老崔的妥协在他意料之中。
他根本不在意那些条件,只要第一步迈出去,后面就有的是办法慢慢蚕食、控制。这条交通线,他志在必得。
而控制了交通线,就等于扼住了游击队活动的咽喉,也向长谷川证明了他龙千伦,并非一无是处。
瞎老崔差人将消息传到游击队驻地,而此时冯立仁和于正来等人正在研究地图。
听闻来人传的口信后,于正来一拳砸在桌子上,“龙千伦这王八蛋,玩起这套来了!借道?恐怕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他这一过去,还能有咱们的好果子吃?肯定得在道上设卡子、建碉堡,咱再想破坏运输车队,可就难了。”
严佰柯刚从外面侦察回来,补充道:“之前放哨的同志也有观察,龙千伦的人马已经开始在道口附近平整土地,看样子不像是临时通过,更像要建立永久哨站。
而且,他们这次给的‘买路钱’怕不是相当丰厚,瞎老崔那边……恐怕很难不动心。”
冯立仁盯着地图上那条蜿蜒穿过黑风岭边缘的路线,眉头紧锁。
他太了解龙千伦,也清楚瞎老崔的处境。“这是阳谋。龙千伦看准了瞎老崔的软肋。
选择拒绝,就等于直接和龙千伦乃至他背后的日本人撕破脸,黑风岭立刻会成为下一个清剿目标;
答应龙千伦,那就等于把自己的地盘门户大开,让敌人把刀架在了我们和他们的脖子上。”
缩在一旁的雷山端着旱烟杆闷声道:“我看瞎老崔也没那么傻,他应该能看出这里面的凶险。”
“看出凶险和做出选择是两回事。”冯立仁沉声道,“在绝对的实力压迫和眼前的利益诱惑下,很多人会选择妥协。
得抓紧告诉下面的同志,做好最坏的打算。那条交通线,以后恐怕更难靠近了。”
塞罕坝的局势,因长谷川战略的微调,再次变得微妙而紧张起来。
一条山道的归属,牵动着各方神经,预示着新一轮的博弈与对抗,将在冰雪初融的早春,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