桦树林子背坡的地窨子,这几日竟有了几分“家”的意味。
连日的阴雨过后,塞罕坝难得放晴,阳光透过顶棚草皮的缝隙,漏下几道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糜。
地窨子外,刘铁坤正带着几名年轻队员,用缴获的鬼子铁锹修缮被雨水泡软的入口。他干活仔细,把土拍得瓷实,又寻了些散在地上的桦木枝子加固。
“这地窨子啊,就跟咱人一样,根基得稳,才经得住风雨。”他一边忙活,一边对打下手的李铁牛念叨。李铁牛似懂非懂地点头,抡起斧头格外卖力。
旁边一小块空地上,李铁兰和李铁菊姐妹俩正忙着晾晒洗好的绷带和衣物。
缴获的鬼子纱布,经过反复浆洗、蒸煮,变得柔软了些,铺在晒得滚烫的石头上,冒着丝丝热气。小冯程在一边的草席上爬来爬去,咿咿呀呀地想去抓光影。
“姐,这鬼子布虽说粗点,可比咱那土布经用多了。”李铁菊抖开一件改小了的鬼子军衣,那是给冯程准备的,“就是这黄不拉几的颜色,真难看。”
李铁兰笑了笑,手里飞针走线,正给冯立仁的旧褂子打补丁:“能保暖就行。等将来太平了,咱买好染料,给它染成青布色。”
地窨子里,冯立仁和于正来围坐在土炕上,炕上铺着那张磨毛了边的地图。于正来正用一根炭条在上面勾画。
“龙千伦吃了大亏,近期肯定疯狂报复。咱得把哨位再放远五里,尤其盯紧黑风岭和县城方向的动静。”
于正来的手指点着几处关键隘口,一边回头对守在门口的严佰柯交代道,“佰柯,这事还得你多操心。”
严佰柯靠在一旁擦拭步枪,闻言只是微微颔首,眼神依旧锐利如鹰,回头扫视着地图,像是在记忆地形。
陈彦儒坐在营地附近的一处山冈上,就着阳光,小心翼翼地在一本用桦树皮订成的“本子”上记录着什么,时而拿起一株草药对照,那是他跟着张玄清先生学的本事,如今早就成了压箱宝贝。
“陈大哥,你这是又在记啥?”雷终好奇地凑过来。他之前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正是闲不住的时候。
“记下这几天看到的药材,”陈彦儒推了推眼镜,“坝上这地方,别看苦寒,宝贝不少。这黄芩,清热燥湿最好;
这干枝梅,止血有奇效。得多认、多记,将来都能派上大用场。”
他说话间,带着一种读书人特有的认真劲儿,仿佛眼前不是艰苦的游击营地,而是北平的图书馆。
雷终拿起一株干枯的草根:“这玩意儿也能入药?”
“这叫防风,”陈彦儒耐心解释,“治风寒感冒、头疼身痛最好。塞罕坝风大,容易得这病,得多备些。”
另一边,李铁竹正用匕首削着一根木棍,想给外甥做个玩意儿。他手艺巧,几下就雕出个小马驹的轮廓。
雷山在一旁看着,忽然开口:“木质松了,容易裂。得用柞木或者榆木,那才结实。”
他说着,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备用枪托料里,劈下一小块致密的柞木递给李铁竹。“用这个。”
李铁竹愣了一下,接过木头,憨厚地笑了:“谢谢山叔!”
雷山没再说话,只是拿起自己的老烟袋,塞上烟叶,凑到汽灯上点燃,吧嗒吧嗒地抽起来。烟雾缭绕,模糊了他刻满风霜的脸庞。
于正来安排完哨位,伸了个懒腰,走到地窨子口,深深吸了口带着草香的空气:“嘿!这天儿真好!老刘,晚上咱能不能改善改善伙食?嘴里快淡出鸟来了!”
刘铁坤直起腰,笑道:“老于啊,你这是难为我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就剩点莜面了,顶多再熬锅野菜糊糊。”
“莜面好哇!”于正来眼睛一亮,“搓莜面鱼鱼!咱自己搓!铁兰嫂子,小菊妹子,帮把手呗? 再说了,老刘和面可是一绝!”
这话引得在场众人都笑了起来。
果然,傍晚时分,地窨子外支起了那口宝贝铁皮桶,刘铁坤挽起袖子,和了一大盆莜面,李铁兰姐妹俩领头,先给大伙带了个好头,灵巧地把面团搓成一条条中间粗、两头尖的“鱼鱼”,下到滚水里。
煮熟后捞出来,拌上点咸菜丝和炸香的野葱花,香气扑鼻。
众人围坐在一起,捧着粗瓷碗,吃得满头大汗。虽然没什么油水,但热乎乎的下肚,驱散了坝上的寒气,也暖了人心。
“等打跑了鬼子,”于正来嚼着莜面鱼鱼,含糊不清地说,“咱就在这坝上,开他几百亩地,种莜麦,种土豆,养上一大群羊!天天吃莜面馍馍,炖羊肉!”
“瞧你那点出息!”冯立仁笑骂,“就想着吃?”
“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建设嘛!”于正理直气壮。
说说笑笑间,夕阳给远处的山峦镀上了一层金边。
地窨子内外,虽然简陋艰苦,却充满了一种相互扶持、苦中作乐的生机。
大家不仅是英勇抗争的战士,也是这片土地上最坚韧的居民,他们的生活早就与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深深缠绕在一起,在等待着破土重生的那一天。
夜幕再次降临,汽灯的光芒温暖而坚定。在这塞罕坝的深处,地窨子如同暗夜中的一颗星火,微弱,却顽强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