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雨过天晴,阳光透过湿漉漉的街道,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空气清新,却带着一丝凉意。玲灵早早来到相馆,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休闲装,还特意背了一个大容量的帆布包,里面装着笔记本、录音笔、充电宝,甚至还有一小包猫粮——为了犒劳昨晚的“功臣”橘猫。
凌异依旧是一身暗色系衣服,表情平静,但眼神中比往日多了一丝锐利的期待。他仔细检查了随身携带的背包,里面除了常规物品,还悄悄放入了那包用符纸裹着的、从红星招待所带回来的铁盒——他总觉得,或许在关键时刻,这东西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两人打车前往位于城西的“安心”养老院。车子越往城西开,周围的建筑越发显得老旧,街道也狭窄起来。“安心”养老院坐落在一片即将拆迁的旧楼区边缘,是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五层楼建筑,墙皮剥落,院子里几棵老树倒是长得郁郁葱葱。门口挂着的牌子已经锈迹斑斑,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苍凉感。
走进养老院,一股消毒水混合着饭菜和老人气息的特殊味道扑面而来。前台坐着一位正在打瞌睡的中年护工,被玲灵轻声唤醒后,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叫赵卫国的老人?大概七八十岁的样子,以前在红星招待所工作过。”玲灵露出最友善的笑容询问道。
护工打着哈欠,翻了翻一本厚厚的登记册,嘟囔着:“赵卫国?没印象。我们这的老人用的好多都是化名或者小名,真名好多都对不上。”
玲灵不甘心,又描述了赵卫国的外貌特征,并暗示可能用的是化名。护工依旧摇头:“每天见这么多老人,哪记得清哦。要不你们自己去活动室或者院子里看看?这个点,没什么事的老人都在那儿晒太阳呢。”
线索似乎在这里中断了。两人对视一眼,决定按护工说的,自己去碰碰运气。
养老院的活动室很大,但光线有些昏暗,里面坐着二三十位老人,有的在下棋,有的在看电视,更多的只是呆呆地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阳光透过灰尘在空气中形成光柱,照着一张张布满皱纹、写满故事的脸庞。一种沉重的暮年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玲灵和凌异小心翼翼地穿梭 among 老人们,仔细打量着每一张面孔,试图找出可能与照片中那个年轻后勤主管相似的轮廓。然而,岁月和生活的磨难早已改变了太多容貌,希望渺茫。
就在他们几乎要放弃,准备去院子里再看看时,凌异的目光被活动室最角落里一个独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吸引了。那位老人背对着他们,面对着墙壁,身形佝偻消瘦,花白的头发稀疏。他异常安静,与活动室里隐约的电视声、棋牌声格格不入,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凌异示意玲灵跟上,两人慢慢绕到老人面前。老人约莫七八十岁年纪,脸上布满深如沟壑的皱纹,皮肤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他双眼浑浊,眼神涣散,毫无焦点地停留在空中某一点,双手像枯枝一样搭在轮椅扶手上,一动不动。他的胸前挂着一个塑料牌子,上面写着一个名字:“赵平安”。
赵平安?这个名字似乎与赵卫国有某种关联。平安……是寄托了某种愿望吗?
玲灵蹲下身,尽量用轻柔的声音问道:“赵爷爷?您好,请问您是赵平安爷爷吗?”
老人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凌异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老人。他注意到,老人的手指虽然干瘦,但指关节粗大,像是常年干体力活留下的痕迹。他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表明他并非完全失去听力。更重要的是,当凌异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老人那双浑浊的眼睛时,他仿佛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情绪波动——那不是完全的空白,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被封锁起来的悲伤。
凌异心中一动。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做了一件让玲灵意想不到的事情。他缓缓地从背包的侧袋里,取出了那个用软布包着的、从红星招待所304房间找到的银质长命锁。
他没有直接递给老人,而是将长命锁放在掌心,递到老人视线可及的范围内,让那块小小的、刻着“平安”二字的银锁,在从窗户透进的微弱光线下,反射出一点柔和的光芒。
奇迹发生了。
当那点银光映入老人浑浊的眼眸时,他那双仿佛凝固了的眼睛,几不可察地眨动了一下!紧接着,他搭在扶手上的、一直静止不动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幅度很小,但确实在动!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流摩擦般的“嗬……”声,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清晰的音节。
他的目光,不再是涣散的,而是艰难地、一点点地聚焦在了凌异掌心那块长命锁上!浑浊的眼底,翻涌起剧烈的情感波澜——有无法置信的震惊,有深不见底的痛苦,还有一丝……仿佛看到早已逝去之物的恐惧与怀念!
“豆……豆……”一个模糊不清、几乎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气音,从老人颤抖的嘴唇间逸出。
豆豆!他果然就是赵卫国!而且他对这个长命锁有反应!他认出了这件属于他溺亡儿子的物品!
玲灵激动得差点叫出声,赶紧捂住嘴。凌异心中也是波澜起伏,但他表面依旧维持着镇定。他慢慢收回长命锁,用眼神示意玲灵不要刺激老人。
就在这时,一位看起来比较负责的护工大姐走了过来,看到凌异和玲灵蹲在赵平安(赵卫国)身边,便说道:“你们是赵爷爷的亲戚吗?他好多年前就这样了,老年痴呆很严重,谁也不认识,话也不会说了。送来的人只说他叫赵平安,无儿无女,怪可怜的。”
无儿无女……这更印证了他们的猜测。赵卫国在儿子“豆豆”溺亡、妻子离开后,可能精神受到了巨大打击,隐姓埋名,最终沦落至此。
“我们……是他以前的远房亲戚,很多年没联系了,今天顺路来看看。”玲灵连忙编了个理由,又试探着问,“大姐,赵爷爷平时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或者……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护工大姐想了想:“特别的地方?就是特别安静,从来不吵不闹。东西嘛……刚送来的时候有个小布包,里面就几件旧衣服,没什么值钱东西。哦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他枕头底下一直压着一张又黄又旧的照片,谁也不让动,一碰就激动。我们看他那样,也就由他去了。”
照片!两人心中同时一凛。
在玲灵一番诚恳的请求和暗示(塞了点水果钱)下,护工大姐勉强同意带他们去赵卫国的房间看一眼,但要求不能打扰其他老人,也不能拿走任何东西。
赵卫国的房间在二楼,是一个狭小的四人间,但另外三个床铺空着,只有他一个人住。房间简陋,散发着老人和药物的味道。护工大姐指了指靠窗的那个床铺:“那就是赵爷爷的床。”
凌异和玲灵走到床边。枕头看起来硬邦邦的。玲灵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掀开枕头的一角。果然,在枕头下面,压着一张用塑料薄膜仔细包裹着的黑白照片。
照片比想象中还要小,只有巴掌大,已经严重泛黄褪色,但依然能看清上面的影像——是一个大约五六岁、虎头虎脑、笑得非常开心的小男孩!小男孩穿着那个年代常见的小海军服,骑在一个木马上,背景似乎是个公园。照片的背面,用钢笔写着两个已经模糊的字:“豆豆,五岁”。
这是“豆豆”生前最后的影像之一!赵卫国将儿子的照片藏在枕头下,用这种方式,陪伴了自己无数个沉默的日日夜夜。
看着这张充满童真笑容的照片,再联想到那个在红星招待所徘徊的“湿漉漉”的灵体,以及赵卫国此刻的状态,玲灵的眼眶忍不住湿润了。凌异沉默地看着照片,眼神复杂。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几十年前那场发生在老河道边的悲剧。
他们没有拿走照片,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其恢复原状。离开养老院时,心情无比沉重。他们找到了赵卫国,但眼前的景象却比找不到更让人难受。这位沉默的守望者,用失去所有神智的代价,将自己永远囚禁在了失去爱子的那一天。
然而,这次探访也确认了关键信息:“豆豆”的溺亡是真实存在的,并且对赵卫国造成了毁灭性打击。接下来的调查方向,需要更加明确地指向当年的溺亡事件本身,以及它与河伯祠传说、红星招待所灵异现象之间的具体关联。
真相的拼图,又找到了一块沉重而关键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