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的危机虽然暂时解除,但织梦者留下的精神创伤远未平复。凌异在玲灵的搀扶下,回到相馆二楼的休息室,几乎是立刻就陷入了半昏迷状态的沉睡。他的身体极度疲惫,精神更是如同被风暴蹂躏过的原野,满目疮痍。
然而,睡眠并非安宁的港湾。织梦者精心编织的“心渊梦魇”虽然被打破,但其残存的毒刺,依旧深深扎在凌异的潜意识里,继续发酵、扭曲。
在光怪陆离的梦境碎片中,凌异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一条由自身痛苦记忆构成的浑浊河流里。父母的泪眼、导师火中的身影、陈国胜胸口的血洞……这些画面如同水鬼,不断试图将他拖入河底。
就在他奋力挣扎,意识在沉沦与清醒之间剧烈摇摆时,梦境陡然一变!
周围的景象不再是熟悉的痛苦回忆,而是瞬间切换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地方——
那是一片无尽的废墟。
天空是压抑的、毫无生气的铅灰色,仿佛凝固的绝望。大地之上,断壁残垣绵延至视野的尽头,焦黑的梁木、破碎的瓦砾、扭曲的金属……构成了一副文明彻底消亡后的死寂图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埃和某种类似琉璃烧熔后又急速冷却的奇异气味。
在这片绝对的荒芜与死寂之中,唯有一个身影,孤零零地站立在一座相对较高的、由某种白色石材构成的破碎拱门之前。
是玲灵。
她背对着凌异(或者说,凌异的梦境视角),穿着一身他从未见过的、样式古朴简洁的白色衣裙,裙摆和袖口有着淡金色的、如同琉璃纹理般的刺绣。她的长发披散着,在毫无生气的风中微微拂动。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身形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这片废墟吞噬。她没有哭,也没有任何动作,但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彻骨髓的悲伤与孤独,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她身上弥漫开来,瞬间淹没了整个梦境,也狠狠击中了凌异的心魂!
那是一种……失去了所有、被整个世界遗弃后的、绝对的悲伤。远比凌异自身所经历的任何痛苦,都要更加沉重,更加绝望!
凌异想要呼喊她的名字,想要冲过去,却发现自己在梦境中动弹不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作为一个无声的旁观者,感受着那份几乎要将他灵魂都冻结的悲恸。
就在这时,梦境中的玲灵,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凌异看到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没有泪水,没有痛苦,没有迷茫,只有一片空无的、死寂的平静。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已在极致的悲伤中被彻底焚毁、蒸发。
然而,她的那双眼睛……
那双原本清澈灵动、蕴含着生机与光亮的眼眸,此刻却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破碎的琉璃。倒映着眼前无尽的废墟,也倒映着一种……凌异无法理解的、超越了年龄的沧桑与认命。
她看到了凌异(或者说,看到了梦境视角的方向),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就在那一刻——
“轰隆!!!”
整个废墟梦境剧烈地震动起来!那座白色的破碎拱门后方,铅灰色的天空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撕裂,露出了其后深邃的、蠕动着无数阴影的黑暗!一股远比“蚀影”更加古老、更加庞大、更加令人绝望的恐怖气息,如同海啸般从裂缝中涌出,瞬间吞噬了玲灵的身影,也吞噬了整个梦境!
“玲灵——!!!”
凌异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疯狂跳动,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梦中那片无尽的废墟,玲灵那死寂而悲伤的眼神,以及最后那吞噬一切的恐怖黑暗,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刻在他的脑海里,带来阵阵冰寒的后怕。
那不是织梦者制造的幻象!他可以肯定!那感觉太真实了,尤其是玲灵那深切的悲伤和孤独,以及最后那股令人战栗的恐怖气息,绝非织梦者能够凭空编织!
那是什么?是玲灵的记忆碎片?还是……某种关于未来的预兆?
凌异转过头,看向旁边沙发上蜷缩着、因为他的惊呼而同样被惊醒、正揉着惺忪睡眼、一脸担忧望过来的玲灵。
现实的灯光下,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带着刚醒的迷茫和对他的关切,与梦中那个站在废墟里、眼神死寂的女孩判若两人。
但凌异知道,那绝非毫无缘由的幻影。那深切的悲伤,一定与她极力回避的“守护者”身份和过去息息相关。
“凌异?你怎么了?做噩梦了?”玲灵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浓的担忧,她掀开毯子,走到床边,伸手想探探他的额头。
凌异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心因为噩梦而一片冰凉,还带着细微的颤抖。
玲灵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但没有挣脱,只是更加担忧地看着他:“你的手好冰……到底怎么了?”
凌异看着近在咫尺的、充满生气的脸庞,梦中那死寂的眼神与此刻关切的目光重叠,让他的心一阵刺痛。他张了张嘴,很想问:那片废墟是什么?你为什么会那么悲伤?最后那恐怖的黑暗又是什么?
但看着玲灵眼中那尚未完全驱散的疲惫(为了救他,她的精神也受损不轻),以及那下意识流露出的、对自身过去的回避和脆弱,所有的问题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不能问。至少现在不能。那无异于在她未愈合的伤口上撒盐。
“……没事。”凌异最终松开了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沙哑地掩饰道,“只是……梦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他垂下眼睑,避开了玲灵探究的目光。
然而,他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那片废墟的景象和玲灵那深切的悲伤,如同鬼魅,已经深深植入了他的心底。
玲灵看着明显不对劲却选择隐瞒的凌异,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能感觉到,凌异的噩梦绝非寻常,很可能与织梦者的攻击有关,甚至……可能与她自己有关。但他不说,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两人之间,刚刚因为共同御敌而稍有缓和的气氛,再次因为各自深藏的心事和这个突如其来的诡异梦境,蒙上了一层新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