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哲的出现,像一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时光相馆内激起了层层难以平息的涟漪。那张设计精良、触感光滑的名片,以及看似优厚、充满学术合作气息的条件,背后却透着一股精心包装过的诡异气息。玲灵将名片对着灯光仔细查看,又用指甲轻轻刮擦印刷的字体,试图从任何细微之处找出伪造的痕迹,但一切看起来都无懈可击,甚至连纸张的磅数和边缘的切工都透着专业。
“古今文化遗产研究与保护基金会……”玲灵坐在电脑前,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搜索这个名称。浏览器跳转出一个界面简洁、配色沉稳、颇具专业感的网站。网站上清晰地列出了基金会的宗旨——“致力于抢救、保护与研究濒危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并展示了几项成功的案例,如某个偏远地区的古老民歌记录工程,或某种即将失传的手工艺复兴项目,图文并茂,看起来煞有介事,甚至还有几位挂着知名大学头衔的学者担任顾问。
然而,当玲灵试图点击“关于我们”中“理事会成员”或“资金来源”等更深层次的链接时,页面要么显示“信息更新中”,要么就是一段语焉不详、充满外交辞令的描述,强调基金会的独立性和非营利性质,具体信息却滴水不漏。
“网站看起来像模像样,程序上挑不出毛病,”玲灵转过身,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凌异说,眉头紧锁,“但总觉得有点……太干净了,太完美了,像专门做出来给人看的样子。而且,凌老板,最关键的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查河伯祠?周老师那个人,书呆子气重,不像会到处乱说的人,他来找我们时都神秘兮兮的。”
凌异站在工作台前,背对着玲灵,目光透过擦拭干净的玻璃窗,落在外面渐渐被暮色笼罩的街道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铺着绿色绒布的台面上轻轻敲击,发出几不可闻的嗒嗒声,这是他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有两种可能。”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带着一种冰冷的分析感,“第一种,周明轩求助的不止我们一家。或许他还联系过其他所谓的‘专业人士’,或者在学术圈内与同好讨论河伯祠怪异现象时,无意中走漏了风声,被这个基金会留意到。第二种,”他顿了顿,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我们调查红星招待所,以及后来接触河伯祠线索的一系列动作,可能从一开始,就被另一双……或者好几双藏在暗处的眼睛盯着。”
第二种可能性让玲灵后背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如果他们的行动一直处于别人的监视之下,那对方的目的就绝非学术合作那么简单了。这种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是敌是友?或者,是那种将他们也视为研究对象的“非友非敌”?
“那……我们要答应他们吗?”玲灵犹豫着,内心充满矛盾,“那些内部档案,那些早期的调查报告,确实是我们现在最急需的东西。也许能帮我们省去很多摸索的弯路,直接触及核心。” 诱惑是实实在在的,像挂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
“那是诱饵。”凌异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如鹰隼,直直地看向玲灵,仿佛要穿透她内心的摇摆,“他们看中的,不是我们对老照片的技术,而是我这种‘非正常’的感知能力。他们想利用我们去触碰他们自己不敢、或者无法轻易触碰的危险区域。所谓的‘信息共享’,本质就是让我们充当探路的石子,甚至是……趟雷的工兵。”
玲灵倒吸一口凉气,沉默了。凌异的分析一针见血,剥开了那层温情的合作外衣。那个王哲,在提到“能量残留”和“可能存在的实物”时,镜片后一闪而过的不是学者的好奇,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热切。这个“古今文化遗产研究与保护基金会”,恐怕根本就是一个披着文化研究华丽外衣,实则在进行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高风险超自然领域探索的秘密组织。
“可是,拒绝他们,我们自己的调查怎么办?”玲灵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像被困在蛛网中的飞蛾,“文史档案馆那边门槛太高,短时间内根本进不去。其他渠道找到的信息又太零碎。明明真相的轮廓已经若隐若现,却好像隔着一道看不见又打不破的玻璃墙。”
凌异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走到那个始终散发着隐隐阴寒的、锁着红星招待所铁盒的坚固柜子前。他沉默地凝视着冰冷的金属柜门,仿佛能透过它,看到里面那个被符纸包裹的不祥之物。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异常平静,却带着破釜沉舟意味的语气开口:
“还有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玲灵追问,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不从外部的历史档案入手,”凌异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坚定,甚至带着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直接从‘它’本身入手。”
玲灵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凌异的意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是说……再去一次红星招待所?或者……直接去那段诡异的老河道?主动去……接触,甚至……招惹那个‘东西’?” 这无异于在漆黑的悬崖边蒙眼行走,主动跳进可能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是简单的招惹,是尝试沟通,或者……进行某种引导和试探。”凌异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这份冷静下蕴含的风险却让玲灵胆战心惊,“赵卫国是关键的知情人,但他已经心智封闭,无法开口。那个徘徊不去的灵体,那个‘豆豆’,或者 whatever it is that hides in the water,是唯一亲历并可能知晓当年全部真相的‘当事人’。既然外部的线索似乎被人为设置障碍,那么,或许只能从内部,从事件的核心本身,去打破这个僵局。”
这个想法太大胆,太疯狂,太危险了!玲灵脑海中瞬间闪过凌异上次深度灵视后虚脱濒死的惨状,闪过相馆玻璃门上那歪歪扭扭、充满恶意的“回来”二字,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狂跳不止。“太危险了!凌老板!万一它……它比我们目前推测的还要凶戾,万一沟通失败,激怒了它,后果不堪设想!你可能会……”
“所以需要周密的准备。”凌异打断她的话,眼神中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有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光芒,“而且,不是立刻行动。我们需要时间,搜集更多关于如何与这类存在进行‘接触’的知识,哪怕是荒诞不经的民间传说、巫傩仪式记录,任何可能的线索都有价值。同时,必须利用这段时间,尽量摸清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基金会的底细。”
他转向玲灵,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合作的事情,明确拒绝风险太大,可以先采取拖延策略,表示需要时间考虑。你的任务是,继续利用所有可能的渠道,深挖这个基金会的背景,越详细越好,特别是它的资金来源和真正的核心项目。另外,务必留意周明轩最近的状况。我怀疑,他作为信息的直接提供者,可能已经或者即将遇到麻烦。”
玲灵看着凌异在昏暗光线下的坚定侧脸,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关乎生死存亡的重大决定。尽管担忧得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但她明白,在目前看似无路可走的困境下,这或许是唯一可能撕开黑暗帷幕的方法。她用力点了点头,将恐惧强行压下:“好!我明白了。基金会和周老师那边交给我。你……你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绝对不能贸然行动!”
看似平静的相馆内,空气仿佛凝固了。拒绝看似便捷实则致命的诱饵,选择直面那深不可测的恐惧源头,这需要超乎寻常的勇气和决心。而窗外的夜色,正变得越来越浓,仿佛预示着前路无尽的凶险。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豪赌,就此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