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起灰烬,在空中打了个旋,又落回焦土。
陈小满站在原地,左手掌心的血还在往下滴。他没去擦,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插在地上的铁片。那道裂痕横穿符文,像一道干涸的河床。他试着动了动手腕,一阵钻心的疼顺着胳膊爬上来。
白小染走到他身边,九条尾巴收得只剩两条护在身后。她看了眼铁片,又看向他的手:“你还站得住?”
“能。”他说完,往前迈了一步。脚下的地面还有些发烫,踩上去像是踏在烧过的砖窑上。
黄大贵靠在一块碎石边,手里攥着铜钱杖。他抬起眼皮,冲远处努了努嘴:“那边,刚才有动静。”
清风仙已经走了过去,袖子一扬,一道气流扫过地面。几缕黑雾刚冒头就被吹散,发出轻微的“滋”声,像是水滴落在热锅上。
“死透了。”白小染冷笑,“连魂都碎了,还想聚形?”
黄大贵摇摇头:“不是邪修。是残念,阵法崩的时候留下的影子。过一会儿就没了。”
陈小满没说话,慢慢走向主灯原来的位置。那里只剩下一个深坑,边缘布满蛛网般的裂纹。他蹲下身,手指碰了碰坑壁,泥土簌簌往下掉。
“结束了?”白小染站在他身后问。
“差不多。”他站起身,环顾四周。荒原上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断墙、碎石、歪倒的旗杆。可就在不远处,一株草从裂缝里钻了出来,叶片嫩绿,微微晃着。
黄大贵喘了口气,拄着杖站起来:“活的跑不了几个,剩下的也翻不起浪。主阵毁了,他们那些小把戏连自保都不够。”
清风仙走回来,袖中的龟甲已经收好。他抬头看了看天,云层正在流动,阳光从缝隙里洒下来,照在废墟上。
“阴气退了。”他说。
陈小满点点头。他能感觉到,空气里的那种压迫感消失了。以前走在街上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现在那种感觉没了。他抬起右手,掌心朝上,试着调动体内残存的力量。一丝微弱的暖流从丹田升起,顺着经脉走了一圈,最后停在胸口。
不够用了。
但他没在意。
白小染忽然抬手,指向西边。几个人影正往山口方向跑,穿着黑袍,脚步踉跄。其中一个摔倒了,另外两个也没停下,直接跨过去继续逃。
“要不要追?”她问。
“不用。”黄大贵摆摆手,“让他们跑。跑了反而更好。”
“怎么说?”
“这些人回去一通乱传,说柳七爷被封了,主阵塌了,祖师禁术重现……幽冥教的老底就全乱了。比杀光他们还管用。”
白小染哼了一声:“便宜他们了。”
清风仙看着那几个背影消失在山后,淡淡地说:“真正的终结,不是杀人,是断根。”
陈小满转身,走向战场中央。他的脚步不稳,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可他走得挺直。走到一半,他停下,弯腰捡起一块碎布。那是柳七爷衣服上撕下来的,边缘焦黑。
他把它扔进坑里。
黄大贵咧嘴笑了:“烧了吧,晦气。”
陈小满没回应。他走到铁片前,伸手握住。裂痕割得掌心更疼了,但他没松手。他用力一拔,铁片“咔”地一声从土里出来,带起一串火星。
“别硬撑。”白小染上前一步,“你伤得不轻。”
“我知道。”他低头看着铁片,“但它还能用。”
“裂了的东西,修不好。”黄大贵提醒。
“不一定非得修好。”陈小满把铁片插进腰带,“能挡一下就行。”
清风仙忽然皱眉,转头看向东南角。那边的地缝里冒出一股黑烟,比刚才浓了些。他抬手准备施法,却被黄大贵拦住。
“等等。”老头眯着眼,“这不是邪气。”
陈小满也看过去。黑烟升到半空,突然散开,变成一只鸟的形状,扑腾两下,化作灰烬落下。
“是阵亡者的执念。”清风仙收回手,“终于放下了。”
白小染轻哼一声:“早该放下。跟着个死人折腾这么多年,图什么?”
黄大贵摸了摸胡子:“还不是怕死。有些人宁可当鬼奴,也不愿投胎。”
陈小满望着那片灰烬落地的地方,没说话。他知道,有些人不是不怕死,是不敢忘。就像他奶奶,明明可以逃,却选择了留下。
风又起了。
这次带着一点湿气,吹在脸上不那么干涩。远处传来一声鸟叫,短促,但清晰。接着又是一声,从另一头响起。
清风仙仰头看天。阳光越来越亮,裂缝彻底闭合。天空恢复了正常的蓝,没有一丝黑痕。
“好了。”他说。
黄大贵一屁股坐下,把铜钱杖横放在腿上:“总算能歇会儿了。”
白小染走到陈小满旁边,伸手扶住他胳膊。他没拒绝。她的手很凉,但很稳。
“接下来呢?”她问。
“回家。”他说。
“然后呢?”
“吃饭,睡觉,活着。”
白小染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就这么简单?”
“不简单了。”他看着她,“我已经赢了。”
黄大贵在后面喊:“喂,你们俩要不要等我一下?我可走不动了!”
清风仙站在原地,没动。他看着三人,嘴角微微动了下,没说话。
陈小满往前走。白小染扶着他,脚步慢但没停。黄大贵拖着杖跟在后面,嘴里嘟囔着“累死我了”。清风仙最后离开,回头看了眼战场。
焦土还在,但草已经长出来了。
陈小满走出十步,忽然停下。
他转过身,面对那片废墟。阳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一层薄汗。他的左手还在流血,铁片在腰间晃动。他抬起右手,轻轻握了下拳。
然后他笑了。
笑得很轻,但很真。
白小染也停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什么都没说。
黄大贵喘着气问:“你看啥呢?”
“没什么。”陈小满转身继续走,“就是想记住这个地方。”
风把他的声音吹散了。
一行四人慢慢走远。
坑底那株草,轻轻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