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刮过荒原,卷起一层灰白的沙。
陈小满站在坡顶,脚边是半截断碑,上面的字早被磨平。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铁片,边缘有些发烫,像是刚从火里捞出来。他把它塞进内袋,贴着玉佩的位置,那里一直有点温。
白小染走上来,脚步很轻,没发出声音。她站到他左边,袖口的红绳垂下来,在风里晃了一下。她没说话,只是把手腕上的结重新系了一遍。
“到了?”她问。
“到了。”陈小满点头,“就是这儿。”
黄大贵从坡下爬上来,喘得厉害。他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把铜钱杖往地上一顿:“我说你们能不能等等我?这破地方连个遮风的都没有,我这一路差点被吹成干尸。”
“你不是黄仙吗?”白小染瞥他一眼,“怕风?”
“我怕的是风里的东西。”黄大贵竖起耳朵,眯眼望向北面,“你们听,是不是有动静?”
没人出声。风停了一瞬。
远处传来低沉的响动,像是一排鼓在敲,又不完全是。声音不快,但每一下都落在心跳后面,让人胸口发闷。
清风仙从后方走来,脚步无声。他站上高处,摊开龟甲,手指在上面划了一下。龟甲裂了一道缝,原本是旧伤,现在那缝里渗出一点暗红,像是湿了的土。
“他们来了。”他说。
“多少人?”陈小满问。
“不是人。”清风仙抬头,“是阵。整个北面都被封住了,三百步外布了阴兵线,踩进去就会被拖走魂。”
黄大贵立刻把铜钱杖插进土里,双手按住:“我就说不对劲,刚才我摇钱听风,铜钱全黑了,一个都不转。”
白小染冷笑:“搞这么大场面,是怕赢不了吧?”
“不是怕赢不了。”清风仙摇头,“是怕你根本不会去。他们知道你要来,所以先把路堵死,逼你只能打。”
陈小满看着远方。地平线上开始冒火光,不是野火那种乱窜的,是一盏一盏点起来的灯,排成弧形,慢慢围拢。每一盏灯下都有个影子站着,不动,也不出声。
“那是……命灯?”白小染皱眉。
“不是普通的。”陈小染盯着其中一盏,“那灯芯是用头发缠的。”
陈小满突然抬手,按住胸口。玉佩一下子变得滚烫,像是有人在里面点了火。他咬牙没动,等那股热往下沉,才松开手。
“奶奶留的记号动了。”他说,“他们在用她的灯引路。”
“什么意思?”白小染问。
“意思是。”陈小满看向她,“他们以为她在帮他们。其实她在指方向——让我们看清楚,谁点了那盏灯,谁就是主祭。”
黄大贵一拍大腿:“好家伙,反向带路!她把自己变成饵,就为了钓出那个主持仪式的人!”
清风仙闭眼片刻,再睁开时,眼里没了光:“星轨偏了。原本应在子时交汇的两颗星,提前动了。他们改了时间。”
“那就不能等了。”白小染直接抽出红绳,绕在指尖,“现在冲进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行。”清风仙拦住她,“你现在进去,会被阵吸走。必须等第一盏灯灭,阴气出现断层,才能破线。”
“那等多久?”黄大贵急了,“万一他们一口气把灯全点完,我们站在这儿看热闹?”
“不会全点。”陈小满盯着最中间那盏,“主灯还没亮。他们得等一个人——等我出现。”
话音刚落,远处的鼓声停了。
所有灯在同一刻闪了一下。
紧接着,中间那盏最大的灯,缓缓点燃。
火焰是青色的,烧起来的时候没有烟,反而往下沉,像根柱子扎进地里。灯座周围浮出一圈符文,旋转着,组成一个残缺的阵图。
“三才灵阵的变体。”白小染瞳孔一缩,“他们改了结构,把‘破’位换成了‘祭’位。这是专门为了献祭阴煞孤星设的局。”
“我知道。”陈小满往前走了一步,“所以我得进去。”
“你疯了?”白小染抓住他胳膊,“你一踏进去,阵就活了,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
“我不是去送死。”陈小满甩开她的手,“我是去点火的。他们想用我的命格完成仪式,我就用他们的阵,烧他们的根。”
黄大贵站起身:“那你打算怎么破?总不能靠那块铁片撞碎整个阵吧?”
“不需要撞碎。”陈小满摸出铁片,对着远处的灯照了一下,“这东西是钥匙,也是开关。只要我站到灯前,它会自动感应。但他们不知道,一旦开启,反噬的是整个阵眼。”
清风仙忽然抬手:“别动。”
所有人静止。
远处的灯阵中,走出一个人。
他穿着黑色长袍,领口绣着蛇鳞纹,走路时脚步不沾地,像是浮在上面。他手里提着一盏小灯,灯芯跳动,映出一张苍老的脸。
“柳七爷。”陈小满声音压得很低。
那人走到阵前,抬头看向坡上,嘴角动了动,像是在笑。他没说话,只是把灯举高了一点。
灯焰猛地拉长,直冲天际。
天空裂开一道细缝,云层翻滚,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在请神。”清风仙脸色变了,“不是借力,他是要把那个东西彻底拉出来。”
“那就不能等了。”白小染一步跨出,“我现在破阵。”
“不行。”清风仙再次拦住,“你一动,他会立刻点燃主灯,陈小满会被当场锁魂。”
“那你说怎么办!”白小染吼起来,“难道看着他把门打开?”
“我进去。”陈小满把灵剑插回背后,只留下铁片握在手中,“我答应过,不会让任何人再当祭品。这次,轮到我站上去。”
“你一个人?”黄大贵瞪眼,“你怎么对付他?”
“我不对付他。”陈小满走向坡下,“我只负责让他点灯。”
白小染冲上前,一把抓住他手腕:“你要是死了,谁来关那扇门?”
“没人能关。”陈小满看着她,“但可以一起塌进去。”
他抽出手,继续往前走。
地面开始震动。
远处的灯一盏接一盏熄灭,只剩下中间那盏青焰还在燃烧。柳七爷站在灯前,抬起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陈小满走到阵外十步,停下。
柳七爷开口了,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你终于来了。我等这一天,比你活的时间还长。”
“我知道。”陈小满说,“我家的门,是你亲手砸的。”
“不错。”柳七爷点头,“你奶奶不肯交出命灯,我就只好自己取。可惜啊,她死前把灯藏了,还把自己的念头封进去,就为了等你。”
“她不是等我。”陈小满握紧铁片,“她是等你犯错。”
柳七爷笑了:“你觉得,你现在进来,还能活着出去?”
“我不需要出去。”陈小满往前迈了一步,“我只需要你点灯。”
柳七爷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大笑。笑声震得灯焰乱抖。
他抬起手,掌心浮出一道符印,朝着主灯按了下去。
灯焰暴涨。
整个阵图亮起,地面裂开缝隙,黑气涌出。
陈小满站在原地,没动。
铁片在他手中开始发红。
白小染突然冲出,黄大贵大喊“别去”,但她已经跃下高坡,直扑阵眼。
清风仙闭眼,手指在龟甲上划出最后一道痕。
柳七爷的笑容僵住。
因为他看到,陈小满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走了一步,踏入了阵中。
青焰落下,罩住他的身影。
铁片“咔”地一声,弹开了底部的暗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