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满的手还抓着白小染,指甲缝里的血已经干了,留下几道暗红的印子。他没动,也没睁眼,但呼吸不再是断断续续的抽气,而是慢慢有了起伏。
他的意识在往下沉,像踩进一层又一层的泥里。每往下一点,身体就多一分知觉。先是手指,然后是手腕,接着是肩膀。痛感从四面八方涌上来,不是烧,也不是割,更像是骨头被拆开又重新拼上。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越来越稳。
“星不孤,火长明。”他在心里念。
这句话是他奶奶刻在木匣子上的,他以前觉得土得要死,还笑话她字歪得像蚯蚓爬。可现在,这八个字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他不敢乱想,怕一动念头,体内那股东西又炸起来。他只盯着这八个字,一遍一遍地过。
外面有风,吹得碎瓦咔哒响。黄大贵蹲在阵边,手里捏着一根新草茎,眼睛盯着地面。封脉阵还在亮,但光已经发灰,像是快没油的灯。
“怎么样?”白小染低声问。
“还没崩。”黄大贵说,“但他里面动静不小。”
白小染没说话。她的尾巴还搭在陈小满肩上,另外一条贴着他后颈。她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在回升,但脉搏还是乱的,跳两下停一下,像卡住的钟表。
她把灵力再送进去一点。这次不是硬压,而是顺着他的呼吸节奏,一点点推。
陈小满忽然吸了一口气,整个人绷了一下。
“别急。”白小染说,“跟着我。”
她用尾巴轻轻碰他胸口,一下,两下,像在打拍子。陈小满的呼吸慢慢跟上了。
他的眼皮动了动,睁开了。
眼白回来了,黑瞳也回来了。他第一眼就看向白小染。
“你还活着。”她说。
他没笑,只是点了点头。喉咙动了动,想说话,却只咳出一口浊气。
黄大贵立刻凑过来:“别开口,先闭嘴。你现在不是人,是炉子,里面烧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一张嘴,火就窜出来。”
陈小满闭上嘴,手指慢慢松开白小染的手腕。他试着动了动手掌,指尖微微发麻。
“我能动。”他说,声音哑得厉害。
“能动不代表能活。”黄大贵翻了个白眼,“刚才那阵是你自己在拉地气,差点把自己撑爆。你以为这是吃饭,多吃点撑不死?这是吞刀子,吃多了肠子都给你绞断。”
陈小满没反驳。他知道这老头说得对。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朝上,试着集中注意力。丹田那里还在翻腾,像有一窝蛇在打架。他不敢碰,可又不能不管。
“怎么让它听话?”他问。
白小染看了黄大贵一眼。
黄大贵吐掉草茎,蹲下来,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个圈:“你越想控它,它越疯。你得让它觉得你是它该待的地方。”
“什么意思?”
“就像狗。”黄大贵说,“你拿棍子打它,它跑。你给它个窝,它自己回来。”
陈小满皱眉。
白小染突然伸手,按在他背上。她的手掌很暖,灵力顺着命门穴流进去。这一次,不是压制,而是引导。
陈小满感觉到一股温和的力量在经脉里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丹田边缘。
他深吸一口气,照着那股力量的路线,在脑子里画了一条线。然后,他对着体内那团乱流,轻轻说了句:“回来。”
那股力量顿了一下。
不是停下,而是缓了半拍。
陈小满立刻抓住这个空档,把意念沉下去,像在泥潭里捞东西。他找到最暴躁的那一股,用力一拽。
疼得他额头冒汗,但他没松。
那股力量被他拉到丹田中央,开始打转。其他乱流撞上来,也被卷进去。
一个漩涡慢慢成形。
白小染的尾巴立刻调整位置,八条轻轻覆在他四肢,一条留在后颈。她的灵力不再往外送,而是围着他体内的漩涡转,像在加固堤坝。
黄大贵看着阵纹,发现裂痕没再扩大。他松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把黄土,撒在阵角。
“行了。”他说,“命保住了。接下来看你自己的。”
陈小满没理他。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体内。那股漩涡还不稳,随时可能散。他不敢分神,也不敢停下。
他想起《玄门秘要》里写的:“灵域融合者,非夺天地,乃与之共息。”
他以前不懂这话。现在明白了。
这不是抢,是谈。
他闭上眼,把心放下去,不再对抗,而是接纳。那股寒戾的阴煞之力,那股狂暴的地气,还有他体内的不死之血,三股力量互相排斥,谁也不服谁。
他把“阴煞孤星”当成核心,让其他两股绕着它转。一开始根本不听,可他不停试,不停引,像哄孩子一样。
一圈,两圈。
终于,三股力量开始同步。
他的掌心忽然一热。
低头一看,一团灰蓝色的气旋浮在上面,不大,也不亮,但确实存在。它转得很慢,时快时慢,可至少没炸。
白小染松了口气,收回七条尾巴,剩下两条仍搭在他肩上。
“你没死。”她说。
“嗯。”陈小满看着掌心的气旋,轻声说,“我还活着。”
黄大贵掐指算了算,摇头:“活是活了,但这玩意儿不稳定。你现在就像个漏水的桶,装满了也留不住。”
“能装就行。”陈小满说,“以前我连桶都没有。”
他试着把手放下,气旋跟着移动。他抬高一点,它也升一点。他心念一动,气旋猛地扩大一圈,随即又缩回去。
“差点又炸。”他喘了口气。
“别贪。”白小染说,“你现在能管住它,不代表你能用它。”
“我知道。”陈小满点头,“但我现在至少知道它是我的。”
他抬头看向远方。西岭的山脊线在晨光里清晰可见。他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这座道观的,记得阵法怎么亮起,记得地气怎么冲进来。
他也记得那个声音。
“我要让你活着,亲眼看着自己变成怪物。”
那不是诅咒。
那是提示。
他握紧拳头,掌心的气旋消失。他站起身,腿还有点软,但能站稳。
白小染立刻站起来:“你要干嘛?”
“走。”他说,“这里不能久留。”
黄大贵冷笑:“你刚捡回一条命,就想跑路?”
“我不是跑。”陈小满说,“我是去找答案。”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本破书。封面掉了,只剩残页。他翻开一页,看到一行模糊的字:“阴煞入脉,非死即噬。”
他合上书,塞进怀里。
白小染盯着他:“你看出什么了?”
陈小满没回答。他转身走向门口,脚步不稳,但没回头。
风吹过废墟,扬起一片灰土。
他的影子拖在身后,比之前短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