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裂开的水晶缝里斜切下来,正好落在陈小满手腕上。那道骨链印记还在微微发烫,像是刚烙上去的铁印。他低头看了眼,又抬头望向深渊——黑浪已散,诅咒断在半空,可空气里还飘着一股说不清的腥气,像雨前的土味,又像旧布泡了水。
他没动。
白小染站在他身后半步,九尾虚影收得只剩一尾,搭在肩头像条围巾。“你还盯着那口黑渊干什么?人都走了。”
“不是人走的问题。”陈小满声音低,“是它退得太干净了。”
黄大贵从碎石堆里拍了拍裤子站起来,鼻子抽了两下:“你说这味儿……是不是有点熟?”
“什么味?”
“甜里带馊,像米酒放久了,又被太阳晒过。”他眯起眼,“我闻过一次,三十年前东北老林子里,有个村子整村睡死,就因为喝了这种酒。”
白小染皱眉:“你是说……有人在酒里动手脚?”
“不是有人。”陈小满握紧了左手的玉玺,“是他还想让我们睡过去。”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锣鼓声。
三人同时抬头。
水晶穹顶之外,夜色已褪,天光微亮。一道烟火冲上云霄,炸出一朵红莲形状的光花。紧接着,巷口方向传来欢呼,鞭炮噼啪作响,有人敲着铜盆跳舞,小孩举着纸灯笼满街跑。
阴阳巷回来了。
不是废墟,不是死地,而是热热闹闹、红绸挂满墙的老街。家家门口摆着供桌,香炉插满线香,坛坛罐罐里盛着酒水点心,祭的是“驱邪英雄”,拜的是“护巷真神”。
一个老太太端着酒碗颤巍巍走来:“小满啊,喝一口吧,全村人酿的,谢你救命!”
陈小满没接。
他盯着那酒坛。
坛口封泥完整,红纸贴得齐整,可玉玺在他掌心轻轻震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什么脏东西。
“我不渴。”他说。
老太太还要劝,白小染一步上前,笑得甜美:“奶奶,这酒太金贵了,我们得留到晚上敬天地。”
“也是。”老太太点点头,转身走了。
等她走远,黄大贵凑近酒坛,鼻尖几乎贴上坛口,猛吸一口,脸色立刻变了:“梦魇花!整坛泡过!”
“确定?”白小染问。
“我能闻出它开花前三天浇了几瓢水!”老头瞪眼,“这酒喝下去,三天内眼皮一合,魂就出窍了,回不来!”
陈小满蹲下身,掀开供桌下的布帘。底下堆着十几只同样的酒坛,每一只都贴着红纸,写着“敬英雄酒”。
“不止这一家。”他说。
三人没声张,悄悄绕街巡查。走过七户人家,九处供桌,每一坛酒都被动过手脚。有的花瓣藏在坛底,有的粉末混在糯米酒曲里,手法不同,但气味一致——那种甜中带腐的发酵味,像尸体捂在棉被里慢慢烂掉。
“这不是临时下手。”陈小满站直身子,“是早就准备好了,等我们回来。”
白小染冷笑:“打着感恩的旗号,让我们自己喝下昏睡药?谁想出来的?柳七爷死后还有脑子转?”
“不是脑子。”黄大贵摸着坛壁,“是执念。这花粉得提前七天浸入酒曲,说明他在我们打完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后招。”
陈小满沉默片刻,抬起右手,腕上骨链印记泛起微光。他将左手玉玺缓缓贴近最近的一只酒坛。
金光自玺底渗出,顺着坛身爬行,像一层薄雾裹住陶土。
坛中酒液开始翻涌。
起初只是轻微晃动,接着冒出细密气泡,由清转浊,最后竟浮起一层灰黑色絮状物,如霉斑般聚集在液面。
“出来了。”黄大贵往后退了半步。
突然,坛底传来一声轻笑。
不大,却清晰,像是有人贴着耳朵说话。
“你以为……真的赢了?”
陈小满没缩手。
坛中酒液猛地一沉,旋即向上喷涌,在半空中凝成一个寸许高的虚影——蛇首人身,眼窝深陷,嘴角咧到耳根。
是柳七爷。
缩小版的他盘踞在酒雾之上,手指一点陈小满眉心:“你夺我龙珠,毁我化身,可这巷子的人心,依旧怕你、厌你、不信你。他们宁愿信一杯毒酒,也不愿信一个克亲的孤煞。”
陈小满眼神不动。
白小染指尖燃起狐火,却被他抬手拦下。
“你寄生在梦魇花里?”他问。
“花是媒介,人心才是土壤。”虚影狞笑,“你救他们,他们怕你;你护他们,他们躲你。只要这份恐惧还在,我就不会死。”
黄大贵咬牙:“呸!老子当年啃过你蜕的皮,臭十年都没散!”
“聒噪。”虚影挥手,一股阴风撞向黄大贵胸口,老头踉跄后退,咳出一口黑血。
白小染怒目而视,正要出手,陈小满却低声道:“别动。”
他闭上眼,回忆起初代教主最后那道金光里的画面——地脉震动,五仙归位,玉玺与血脉同频搏动。
他不再只是驱邪。
他是掌堂者。
是镇守者。
是能反溯源头的人。
玉玺在他手中缓缓旋转,底部“阴阳永固”四字隐现微光。他将全部意念沉入玺中,不再是单纯释放灵力,而是调动地脉龙珠的共鸣之力,逆向追踪这股邪念的根系。
金光倒灌。
顺着虚影的脖颈向下侵蚀,逼得那寸许身影剧烈扭曲。它尖叫起来,声音不像人,也不像蛇,倒像是百人同时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的呜咽。
“你封不住我!我已在他们梦里扎了根!”
“那你就好好看看。”陈小满睁开眼,目光如钉,“是谁的地脉,谁的巷,谁的命。”
金光爆闪。
虚影从脚开始瓦解,化作飞灰,最后连头颅都被吞没。坛中酒液骤然澄净,那层黑絮沉入坛底,再无动静。
一切归于平静。
陈小满收回玉玺,额角渗出冷汗,手臂微微发抖。
白小染扶住他胳膊:“你刚才干了什么?”
“我没赶它走。”他低声说,“我把它逼回去了——回到它藏身的那朵花里。”
黄大贵抹了把嘴边血迹:“哪一朵?”
陈小满看向巷子深处。
那里有一户人家,门口没挂红绸,也没摆供桌。只在屋檐下吊着一只陶瓮,瓮口盖着青布,隐约透出一丝淡紫色的花影。
“就是它。”他说。
白小染眯眼:“你要去?”
“现在不去,等他们全睡过去就晚了。”
三人朝那户人家走去。
快到门口时,陈小满忽然停下。
他低头看右手腕。
骨链印记深处,那行小字又变了。
原本的“替命一次,债记三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五个新刻上去的字:
**她也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