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面重新泛起涟漪时,陈小满正盯着掌心那道青玉色的痕迹。它不再只是皮肤上的反光,而是像活的一样,随着心跳微微起伏。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左手慢慢贴回井沿。
指尖刚触到石面,震动就来了。
不是教主令在响,是整口井在共鸣。水纹一圈圈扩散,比刚才更深、更稳,像是地底有东西在应和他。他闭上眼,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不是奶奶的,也不是巨龟的,是他自己的。
“我在这儿。”
话落的瞬间,水面裂开。
没有波澜,没有轰鸣,就像一张纸被无形的手撕开一道口子。那道龟形虚影再度浮现,这次不再沉在水底,而是缓缓升出水面,悬停在他面前。它的背甲比之前更亮,符文流转的速度慢了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
“你守住了巷,护住了仙,渡了邪灾,净了地脉。”
声音不响,却直接落在耳膜上,像钟声撞过空屋。
“此即‘守护者试炼’。”
陈小满喉咙一紧,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身后。
白小染还靠在断墙边,呼吸平稳,一根新长的狐毛正轻轻晃着。黄大贵蜷成一团,尾巴尖上的白斑虽未发光,但温度明显高于身体其他部位。他们都没醒,可他知道,这试炼不是一个人的事。
“我不是什么掌堂。”他开口,声音沙哑,“我连出马规矩都背不全,打坐三分钟就想抠脚。”
虚影没动,眼睛却眨了一下。
那一瞬,陈小满觉得它像是笑了。
“规矩是人定的。”
“命格是天写,路是自己走的。”
“你无师承,无根基,却让五仙归心,地脉认主——这不是资格,是什么?”
陈小满低头看手。
掌纹里的光又深了几分,顺着血脉往手臂爬。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被村庙道士赶出来那天,对方啐在地上说:“你这种命格,碰谁谁倒霉,活不过二十。”
现在他十八岁,站在这里,脚下踩着的是整条阴阳巷的地脉中心。
“那你给我个理由。”他说,“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不要。”
虚影的声音低了一度。
“你要的从来不是力量,是让他们活着。”
空气凝住了一秒。
他猛地想起白小染为他挡下柳七爷毒牙时嘴角溢血的样子,想起黄大贵吞下黑丹后浑身抽搐还硬撑着报信的模样。那时候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们死。
不是为了成仙,不是为了扬名,就是不想再看着身边的人消失。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只点了点头。
“既已通过试炼,便赐你凭证。”
虚影背甲中央裂开一道细缝,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龟甲缓缓飘出。通体温润如玉,正面刻着四个字:**阴阳永固**。
它落进陈小满掌心的刹那,一股寒意顺着手臂窜上来,像是整条经络被冰水冲刷了一遍。他咬牙忍住没甩手,任由那东西贴着皮肤往下沉。
青痕浮现,从手腕一路延伸至肘部,像一道封印烙下。
“此甲可破‘扣仙’之术。”
“凡以邪法拘役仙家者,触之即溃。”
“但它不会主动护你,需你心中有守之人,方可激活。”
陈小满摩挲着那道还在发烫的印记,低声问:“要是有一天……我也倒下了呢?”
“那它也会碎。”
“如同你若放弃守护,天地自会另寻他人。”
话音落下,虚影开始下沉。
水波轻荡,它庞大的身形一点点隐入井底,最后只剩一双眼睛悬在黑暗里。
“记住。”
“真正的试炼,从来不在战斗结束之后。”
然后,消失了。
井面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他手臂上的青痕还在跳,像脉搏,又像警告。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湿土,转身朝白小染走去。刚迈出一步,身后猛地传来一声闷响。
“啪!”
黄大贵的尾巴突然抽起,重重拍在地上,白斑爆发出刺目的蓝光,像灯管接通了高压电。老头整个人抖了一下,嘴唇微张,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
“……东……方……”
陈小满立刻折返,蹲下扶住他肩膀。老头体温不高,但体内灵流异常活跃,尤其是尾椎那一截,隔着皮毛都能感觉到波动。
“老黄?听得见吗?”
没回应。
但那蓝光越来越强,最后竟拉出一条细细的光丝,笔直指向东方天际。
不是之前的闪烁预警,这是锁定。
陈小满抬头望去。
那边是荒山老林,以前有个废弃道观,后来塌了,没人去。此刻天空晴朗,云层散开一角,阳光斜照下来,本该温暖,可他脖子后面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伸手按住腰间教主令。
令牌安静得很,不像刚才那样乱震。可龟甲留下的印记却隐隐发烫,像是在呼应什么。
“你说那边有东西?”他低声问黄大贵,尽管知道对方听不见,“气息?敌人?还是……别的?”
老头嘴唇又动了动。
这一回,声音清晰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回响,像是两个人同时在说话:
“……那是……血脉源头……”
陈小满瞳孔一缩。
血脉?
五大仙家的血脉源头早随初代消散,除非……有人重新点燃了火种。
他忽然意识到不对劲——黄大贵明明已经耗尽灵力陷入沉睡,怎么可能突然爆发感知?这不像复苏,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唤醒。
他迅速检查老头尾巴上的白斑。
原本只是微光闪烁的病灶区域,现在结构变了,纹理像是活的,在缓慢旋转,形成一个微型阵图。每转一圈,蓝光就稳定一分。
这不是损伤。
是进化。
“你这家伙……”他喃喃,“拿命换了个导航仪?”
话没说完,白斑光芒骤然增强,整条尾巴都亮了起来。黄大贵喉咙里滚出一声短促的呜咽,像是痛极了,又像是解脱。
紧接着,光熄了。
老头软下去,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像是终于进入了真正意义上的深度休眠。尾巴上的白斑不再发光,但质地变了,摸上去有种玉石般的温润感。
陈小满缓缓松开手。
他知道,这一觉可能很久。也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听到黄大贵说话。
他站起身,望向东方。
阳光正好,照在肩头,暖得不像这个季节该有的温度。可他清楚,这份暖意下藏着刀。
他低头看了看右臂上的青痕,又摸了摸腰间的教主令。
然后,走向白小染。
他弯腰把她小心背起,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一个梦。少女形态的狐仙伏在他背上,呼吸拂过后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等你们醒来。”他一边走一边说,“我带你们去看日出。”
“顺便告诉你们——”
“咱们可能得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