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落在掌堂教主令的刀刃上,反射出一道细长的光斑,正好打在陈小满的眼角。他眨了眨眼,没抬手去挡。
那道光晃了一下,又斜了几分,照在他脚边的地面上。碎石缝里,一粒黑灰正微微颤动,像被风吹起的烟尘,却又违背常理地悬停半空。
他没动,呼吸压得很低。
教主令还在嗡鸣,不是震,是某种频率的轻叩,仿佛有人在外头轻轻敲着玉面。他记得这感觉——上一刻它刚封完邪魂,现在却像在回应什么。
风停了。
废墟间原本飘散的黑色粉末,忽然开始往中间聚拢。一粒、两粒……越来越多,无声无息地升空,在离地三尺处凝成一团指节大小的黑球。
“你真以为,”那团黑球裂开一条缝,声音像是从湿透的墙洞里挤出来的,“死一次,就完了?”
陈小满往后退了半步,左脚踩住一块翘起的铁皮,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把教主令横在胸前,另一只手悄悄摸向怀里那只陶瓶。
瓶身冰凉,釉面有些粗糙,是他早前从井底捞上来的至阳水。当时老龟说这水能镇百年阴祟,他还不信,现在看来,老家伙没吹牛。
黑球缓缓旋转,表面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柳七爷的模样,嘴角咧着,但眼睛是空的,像两个烧穿的洞。
“我活过三朝,吃过七代香火,魂不灭,根不断。”那声音慢悠悠的,带着点戏谑,“你不过是个命格带煞的小鬼,凭什么断我轮回?”
话音落下的瞬间,四周空气骤然变冷。不是寒意,而是一种沉坠感,仿佛连光线都被拉得往下陷。几片残灰从瓦砾堆里浮起,自动飞向黑球,融入其中。
它开始膨胀,虽未成型,但已显出人形轮廓。
陈小满咬牙,猛地将白小染往身后拽了半尺,又用膝盖顶了下黄大贵的肩膀,确保两人离那团东西远些。他自己则往前踏了一步,教主令高举过头。
“你说得对。”他嗓音哑得厉害,像是喉咙里塞了沙,“我是孤星,克亲、招灾、没人愿意靠近。”
他顿了顿,嘴角扯了一下。
“可你也忘了——正因为没人陪,我才练出了挨打不死的本事。”
话音未落,那黑影猛然一震,整团齑粉如潮水般涌来,直扑面门。
就在即将触碰到他额头的一瞬,一道金光自斜后方射出。
“嗤——!”
像是热铁扎进冰块的声音。
金线贯穿黑球中心,将其钉在半空。那团影子剧烈扭曲,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却再无法前进分毫。
陈小满回头。
白小染睁着眼。
她的眼睛不再是人类瞳色,而是纯粹的金色,像熔化的铜液灌进了眼眶。没有焦距,也没有情绪,只有一股古老而冰冷的威压从中溢出。
她的手指微微抽动,腹部那撮新生狐毛根根立起,泛着微弱的金芒。刚才那一击,正是从她眼中射出的锁魂之光。
“定住三息。”她在梦中呢喃,眼皮都没抬,“别浪费。”
陈小满点头,抓起陶瓶就冲上前。
瓶盖早就拧松了,他单手一抖,整瓶井水泼向空中。
水珠洒出时,在阳光下划出细密的弧线,像一场微型雨幕。每一滴落下,都与黑粉接触,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黑影拼命挣扎,但被金光锁住,动弹不得。它的脸开始龟裂,嘴还在张合,却发不出完整音节,只剩断续的呜咽。
水落尽。
那团东西迅速变硬,颜色由黑转青,最后凝成一尊寸许高的石雕——眉眼依稀是柳七爷的模样,双手蜷曲在胸前,像是临死前想抓住什么。
“啪。”
石雕坠地,砸在一块混凝土残片上,一角崩裂,掉进裂缝里。
金光收回。
白小染的眼睛恢复原样,眼皮一垂,重新陷入昏睡。她胸口起伏极轻,几乎看不见。
陈小满站在原地,喘得厉害。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块碎石,确认它不再动弹,也没散发任何气息。伸手探了探,石雕冰凉,毫无灵性波动。
他松了口气,腿一软,单膝跪地。
掌心传来刺痛——陶瓶摔在地上碎了,碎片割破了他的手。血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石雕残片旁边,晕开一小片红。
他没管,只是把教主令插进腰带,伸手将白小染往断墙边挪了挪,又顺手把黄大贵的尾巴从钢筋底下抽出来,搭在相对平整的地面上。
阳光越来越亮。
他靠坐在墙根,闭上眼,耳朵却竖着。
三十秒过去。
一分钟过去。
四周安静得只剩下风掠过废墟的呼啸。
他睁开眼,盯着天空。
蓝得干净,云走得慢,像个没事发生过的早晨。
可他知道不对。
教主令又响了。
这次不是震动,是某种规律的跳动,像心跳。
他把它拿下来,翻到背面。
那行字还在:“它没死,只是换了壳。”
字迹比刚才清晰了些,边缘甚至有点发红,像是刚刻上去不久。
他盯着看了两秒,忽然觉得手腕内侧一阵痒。
低头一看,那道结痂的伤口正在渗血。不是破裂,是血自己往外冒,一滴一滴,顺着小臂流下来。
他撩起袖子。
血流经的地方,皮肤下隐约有东西在动,细细的,像虫子爬。
他猛地攥紧拳头。
就在这时,黄大贵的尾巴突然抽了一下。
白斑闪了半秒,随即熄灭。
白小染的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睫毛颤了颤,却没有醒来。
陈小满慢慢抬起右手,把教主令横放在膝上。
他的左手还按在伤口上,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滴在令牌正面。
“掌堂”二字吸收血液,微微泛出一层暗光。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前方空地。
那里,石雕的碎片静静躺着。
其中一块,边缘忽然轻轻跳了一下。
像被人用指甲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