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小狐又颤了一下,虽轻得几乎察觉不到,但陈小满的呼吸还是顿住了。他低头看去,那团小小的白色依旧没有动静,鼻尖微弱地起伏,像风里将熄的烛火。
他动了动手指,把外衣拉紧了些,把她裹进胸口最暖的位置。刚才那一摔、那一震、那一道白火,全都压在他肩上。他不能倒,也不敢倒。
他撑着地面,膝盖发出一声闷响,慢慢站了起来。腿是软的,像是踩在棉花上,每走一步都像要陷进地里。可他还是往前挪,目光扫过这片废墟。
巨石安静地立着,表面那道新生成的黑纹泛着微光,像是睡熟的兽皮下流动的血脉。血咒的痕迹已经淡了,空气中残留的腥气也被夜风吹散。远处的裂痕像蛛网铺开,尽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留下。
除了那一道焦黑的痕迹。
他顺着那条线走过去,脚步越来越稳。焦痕不长,像是有人踉跄后退时拖出来的,边缘还带着烧灼的卷曲。再往前几步,地上散着几片碎玉,正被残存的银光一点点吞噬,发出细微的“嗤嗤”声,像是被看不见的火烤着。
他蹲下身,指尖刚靠近,一股热浪就扑上来,烫得他缩了缩手。
这热度不寻常,不是火焰的烫,而是从内部烧出来的,像是什么东西在临死前拼命挣扎。他扯下衣角,把碎片包住,硬是捏了起来。
碎片很轻,边缘锋利,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那股灼意。他翻了翻,发现其中一片背面刻着字,极细,像是用针尖划出来的。
他眯起眼,借着巨石微弱的光辨认。
“柳七弑兄夺位……”
字迹断断续续,但足够清晰。他念下去:“篡改家谱,囚母于地窟,罪证封存,后人不得启。”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柳七爷。
原来不是什么正统掌堂,也不是什么百年大修,不过是个踩着兄长尸骨上位的贼。奶奶当年护着的封印,竟一直被这样一个人盯着,等着机会毁掉它,好让自己的罪名永远埋在地底。
难怪他恨陈家。
不是因为什么宿怨,是因为陈家知道真相。
他冷笑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还真把自己当祖师爷供起来了。”
他把碎片攥得更紧,布料被烧出一个小洞,指尖被烫出一道红痕,但他没松手。他知道这东西烧不了多久,再过一会儿,连灰都不会剩下。
可他已经记住了。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狐,她依旧没醒,但呼吸比刚才稳了些。他没说话,只是把碎片塞进衣兜,顺手摸了摸她的耳朵。
软的。
他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扫到焦痕尽头的地面,有一小块凸起。他走过去,蹲下,用手扒开碎石和焦土。
是个玉扣。
不大,雕着蛇纹,背面刻着“柳”字。它没被银光烧毁,反而泛着冷光,像是刻意留下的。
他盯着那蛇纹,忽然觉得不对。
蛇头朝左,但蛇眼的位置,少了一颗珠子。
他伸手抠了抠,那空眼窝里似乎有东西卡着。他用指甲一挑,一颗米粒大的黑珠掉了出来,落在掌心。
珠子很凉,表面滑腻,像蛇皮。
他刚想细看,那珠子忽然一颤,竟自己滚向玉扣的空眼。
他一愣,下意识往后缩手。
可那珠子没停,顺着他的掌心往上爬,速度越来越快,直奔手腕。
他猛地甩手,珠子飞出去,砸在焦痕上,瞬间融化,连烟都没冒。
他喘了口气,低头看玉扣。
刚才那珠子消失的地方,焦痕边缘浮现出一道极细的线,像是某种符印的残迹。他盯着那线,忽然意识到——这不是退走的痕迹。
是标记。
那人没打算彻底离开。
他站起身,把玉扣也塞进衣兜,没再看它。他知道现在不该追,没有灵力,没有帮手,连站稳都费劲。但他也清楚,这一战没完。
他转身往巨石方向走,脚步比来时重了些。
走到一半,他停下,从兜里掏出那片最完整的碎片,最后看了一眼。
“你留下这个,是想让我知道?”他低声说,“还是……你怕自己忘了?”
没人回答。
他把碎片收回兜里,继续往前走。
风从背后吹来,带着焦土和冷铁的味道。
他走回巨石前,靠着石面坐下,把小狐从怀里轻轻抱出来,放在腿上。她的体温还是低,但他不敢生火,怕引来别的东西。
他低头看着她,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鼻尖。
还在。
他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目光已经沉了下去。
远处,焦痕尽头的地面,那道细线微微闪了一下,随即消失。
他没回头。
只是把腿上的小狐拢得更紧了些,右手缓缓按在巨石底部的裂缝上。
裂缝安静,黑纹微亮。
他没催动灵力,也没念咒。
只是等。
等身体里那点阴气重新聚拢,等那股熟悉的寒意从脚底爬上来。
他知道,下次见面,他不会再让那人走。
他摸了摸衣兜里的碎片,指尖擦过那行刻字。
“囚母于地窟……”
他低声说:“那地窟在哪儿?”
话音落,怀里的小狐忽然动了动耳朵。
他立刻低头。
她没醒,但耳朵轻轻抖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
他屏住呼吸,等她再动。
可她又静了下去。
他没再问,只是把她的脑袋往自己掌心按了按,像哄孩子睡觉那样。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废墟外的夜色。
那边什么也没有。
但他知道,有人在看。
他没动,也没喊。
只是慢慢抬起右手,把衣兜里的玉扣拿了出来。
蛇眼依旧空着。
他盯着它,看了很久。
然后,他把玉扣举到眼前,轻轻吹了口气。
扣子没响,也没亮。
但在那一瞬间,他看见玉缝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红光。
像是蛇睁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