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底部那道裂缝里的银光,还在轻轻跳动,像一颗悬在深渊上方的星。陈小满盯着它,喉咙发干。
他以为自己等到了回应。
可刚才那一声“叮”,不是开门,是警告。
他抬手了。
指尖刚触到那缕银光,整条手臂就像被塞进碾碎机里。一股力量从核心内部炸开,顺着经脉倒灌而入,五股灵力——狐火、黄尘、灰雾、草藤、战鼓——全在他体内乱撞,像是谁把五头野兽关进一个笼子,还点了火。
他闷哼一声,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皮肤下浮起黑纹,像烧焦的树根爬满小臂。掌堂灵力不受控地外溢,在地面撕出几道裂口。白小染被血链钉在半空,尾巴猛地一甩,发出一声低鸣,却动不了。
邪修头目原本正咬牙催动黑石,身体因强行激活封印反制机制而抽搐不止。可就在陈小满触碰核心的瞬间,他忽然笑了。
“哈……哈哈哈!”
笑声嘶哑,带着血沫。
“你真当它是认你?它是在躲你!你这身杂碎灵力,连给柳七爷提鞋都不配!”
他猛地抽出插在肩上的骨匕,转身扑来。
血链从巨石凹槽中拔出三根,如毒蛇般甩向陈小满后心。
陈小满想撤手,可手像是被黏住了一样,抽不回来。反噬越收越紧,五仙本源在他体内互相撕扯,狐火燎了黄尘,灰雾裹住草藤往心脏钻,战鼓轰鸣震得他耳膜出血。
他咬破舌尖,腥味冲脑,神智勉强撑住。
双膝压地,另一只手狠狠拍进地面残符之中。那道歪歪扭扭的“共鸣引”还留着指尖划过的痕迹,他把暴走的灵力全压进去,像把炸药塞进排水沟。
轰的一声,地面裂开,符文崩出火星。
他的手终于抽了回来。
可也晚了。
血链已至背后三寸。
一道土黄色的身影猛地从侧方滚出,砸在陈小满身前。
是黄大贵。
老头儿本来靠在石角喘气,嘴角全是血泡,听见动静硬是撑着站了起来。此刻他张开双臂,枯瘦的身体挡在前面,嘴里还不忘骂一句:“小兔崽子!让你等,你偏要碰!”
血链刺穿他的胸口。
没有惨叫。
只有一声闷响,像麻袋砸地。
黄大贵整个人往后飞去,撞在巨石上,滑下来时胸前塌了一块,衣襟迅速被黑血浸透。他躺在地上,手指抽了两下,抬起眼皮看了陈小满一眼。
“灵……太杂……”他声音断断续续,“核心……只认……纯粹的……阴气……不是拼盘……”
话没说完,头一歪,不动了。
但指尖还勾着一点灰蒙蒙的光,微弱得几乎看不见,那是灰仙本源最后的火种,死死吊着他最后一口气。
陈小满愣在原地。
膝盖下的石头冰凉,手心焦黑皲裂,耳朵嗡嗡作响。
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
刚才还觉得体内的五股力量是依仗,是底气,是他能站在这里的理由。可现在他知道错了。
这块石头不需要“弟马”。
它要的是“阴煞孤星”本身。
不是融合后的灵力,不是请神诀加持的威势,更不是什么五大仙家护体的排场。
它要的是那个从小被扔在破庙门口、没人敢抱回去的孩子;是要那个半夜醒来发现床边坐满黑影、只能缩在墙角发抖的少年;是要那个命格带煞、克亲招灾、连狗见了都绕路走的陈小满。
纯粹的阴。
原始的孤。
不掺一丝光,也不借半分力。
他缓缓闭上眼。
耳边响起奶奶的声音,不是幻觉,是记忆深处她蹲在灶台边说的那句:“小满啊,别人怕黑,你不用怕。黑,是你家。”
他睁开眼时,目光落在黄大贵身上。
伸手探了探鼻息,几乎没有。可那点灰光还在指尖跳。
他还活着。
为了救他。
陈小满慢慢把他放平,脱下外衣垫在他头下。然后转过身,面对巨石。
邪修头目站在五步之外,胸口黑石已经烂出一个洞,皮肉翻卷,但他不在乎。他盯着陈小满,眼里全是讥讽。
“现在懂了?你那些仙家,都是累赘。你越依赖他们,就越碰不到这东西。”
他抬起手,骨匕尖指向巨石:“我虽然不是柳七爷,但只要毁了你,百年之仇就算清了。”
陈小满没理他。
他盘腿坐下,背对巨石,面对昏迷的黄大贵。
然后,他做了个谁也没想到的动作。
他抬起右手,按在自己左肩。
掌堂灵力涌动,指尖凝聚出一缕锋利的气劲,毫不犹豫地扎进锁骨下方。
痛感炸开,他咬牙忍住。
接着是右臂、心口、丹田——每一处五仙本源寄居的位置,他都用灵力割开一道口子,逼迫那些异种能量往外泄。
狐火从指尖逸散,化作一缕白烟;黄尘自肋下渗出,落地成细沙;灰雾从耳后飘出,像薄雾消散;草藤状的气息从脚踝抽出,断裂时发出轻响;战鼓般的震颤从脊椎剥离,轰鸣渐弱。
他像在把自己拆开。
每割一刀,脸色就白一分。
汗水混着血往下淌,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白小染在空中睁大眼睛,瞳孔收缩。
她看得懂他在做什么。
他在放弃所有依仗。
邪修头目冷笑:“自残?你以为这样就能——”
话没说完,巨石底部那道裂缝,突然又亮了一下。
这次不是银光。
是纯黑。
一道极细的暗芒,像墨汁滴入水中的扩散,缓缓从裂缝中蔓延出来,贴着地面爬行,最终停在陈小满盘坐的影子边缘。
两人同时静住。
陈小满低头,看着那道黑芒缠上自己的影子,像老友重逢般轻轻卷了卷。
他呼吸一滞。
这时,黄大贵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那点灰光猛地闪了一瞬,随即熄灭。
老头儿嘴唇微微张开,吐出半句梦呓般的话:
“别……全放……留点……保命……”
陈小满没回头。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尖蘸着自己流下的血,在身前画下第二道“共鸣引”。
这一回,笔画依旧歪斜,但少了一股杂气。
他画得很慢。
一笔落下,黑芒就靠近一分。
当他最后一笔收尾时,那道暗芒骤然升起,缠上他的手腕,顺着血脉往上爬。
寒意入体。
不是痛苦,不是压迫。
是一种熟悉得让他想哭的感觉。
就像小时候发烧,奶奶把他搂在怀里,说:“没事,阴气护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