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震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撞了一下。
陈小满还跪在地上,怀里抱着那只巴掌大的黄鼠,指尖能感觉到它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他没动,不是不想,是动不了。双臂像是被火烧过又冻住,一寸寸发麻,连抬一下手指都费劲。
白小染靠在他肩上,呼吸浅得几乎听不见。她刚才撑起的那层狐火结界还在,但已经薄得像层纱,风一吹就会散。
地缝边缘的那滴黑血,正缓缓顺着铜钱纹路往里渗。
一开始没人注意,直到地面发出“咔”的一声,像骨头断裂。
紧接着,整片石室开始抖。不是晃,是抖,像是被人从底下用力摇晃的盒子。五仙铜钱围成的圆圈突然亮起红光,不是金,不是白,是那种带着腥气的、活物般的红。
“糟了。”一个声音从地底传来,断断续续,却清晰。
是奶奶。
陈小满猛地抬头,视线扫向石台中央。那根锁着奶奶的铁链还在,但她的人影已经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根从地底升起的血色符柱,表面浮着密密麻麻的旧符文,正一寸寸崩裂。
“血阵反了。”奶奶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柳七爷死了,阵眼没了主魂,它要自己烧干净。”
白小染忽然睁眼,瞳孔缩成一条线。她一把抓住陈小满肩膀:“快退!这阵法一旦失控,阴阳巷会塌,街上的人都得被拖进地缝!”
陈小满没退。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黄鼠,小耳朵动都没动一下。
“退不了。”他说,“它要是塌了,黄大贵这点命也留不住。”
话音刚落,符柱轰然炸开一道裂口,红光喷涌而出,像血雾般卷向四面八方。古玩街方向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瓦片掉落的声音,一扇雕花窗框从空中歪斜着砸下来,撞在巷口石墩上,碎成几块。
“只有掌堂大教主的灵力能压住它。”奶奶的声音变得急促,“小满,你得接住这股力,不然……整个地脉都会翻过来。”
陈小满盯着那根裂开的符柱,喉咙动了动。
掌堂大教主?他从没听奶奶说过这个词。但他记得笔记里那句话——“请神非召奴,乃以心换心”。
他慢慢把黄大贵塞进衣服内袋,贴着胸口放好。然后撑着地面,一点一点站起来。膝盖发软,站稳的瞬间差点又跪回去。
白小染想扶他,手刚伸出来,结界就“啪”地碎了。
红光顺着地面蔓延,像活蛇一样缠上他的脚踝。皮肤立刻开始发烫,像是被烙铁贴了一下。
“别过去!”白小染喊,“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怎么扛?”
“我不去,谁去?”他往前走了一步,脚底传来灼烧感,“奶奶在阵眼里,黄大贵快不行了,你撑不了多久,灰仙草仙柳仙……他们连影子都快没了。”
他抬起手,掌心朝上。五仙铜钱在他面前浮起一枚,颤了颤,又落下。
“我不是为了当什么掌堂。”他低声说,“我是为了他们能活着。”
说着,他一把抓起地上的断鼓槌,冲着符柱走了过去。
每一步,红光就更浓一分。空气里开始有东西在响,不是风,也不是回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低语,声音从四面八方挤进耳朵。
“你不配……你连命格都是残的……”
“你奶奶封了我百年,你也该尝尝这滋味……”
陈小满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味。他没停,继续走。
符柱前五步,他停了下来。抬手,把断鼓槌插进地缝。
红光猛地一滞。
他闭上眼,手掌按在符柱裂口上。
一瞬间,像是有千万根针从掌心扎进去,直捅脑门。他闷哼一声,膝盖一弯,整个人晃了晃,硬是撑住了。
记忆翻涌上来。
奶奶教他画第一道符的那天,手把手抓着他的手腕:“别怕,错了就重来。”
黄大贵第一次变人形,傻笑着拍他肩膀:“小满啊,以后我罩你。”
白小染在雪夜里蹲在他家门口,毛都结了冰:“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这些话,不是谁教的,不是仪式,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
他睁开眼,掌心的血顺着符文往下流。那血不是往下滴,而是往上爬,像有生命一样渗进裂纹。
符柱的震动慢了下来。
“可以……”奶奶的声音轻了点,“再深一点,把心放开。”
陈小满深吸一口气,手指抠进符柱裂缝,像是要把自己的灵台撕开。
剧痛袭来,眼前发黑。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往外飘,身体越来越轻,皮肤底下像是有光在透出来。
白小染冲过来想拉他,手刚碰到他肩膀,就被一股力量弹开,整个人摔在地上。
“小满!”她喊。
他没回头,只是把另一只手也按了上去。
“五年……我记着。”他低声说,像是在对怀里那只小黄鼠说话。
然后,他举起断鼓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敲了下去。
“咚——”
声音不大,却像是从地心传出来的。整个阴阳巷静了一瞬。
五仙铜钱全部离地飞起,围着符柱转了一圈,咔地嵌进裂缝。
灰仙的影子从地下冒出来,只有一缕烟,却稳稳站定在他左侧。
草仙的青雾浮现在右肩,柳仙的残影绕头顶一圈,没散,而是凝成一道微光,落在他眉心。
白小染挣扎着站起来,十尾虚影在身后一闪,狐火重新燃起,虽弱,却没灭。
五股力量,哪怕只剩下一丝,也在这一刻,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
符柱发出一声哀鸣,红光剧烈翻腾,接着——
轰!
整根柱子炸成碎片,血雾四散,又被一股无形之力压回地底。地面的裂缝开始闭合,红光一点点退去,最后只剩下几缕黑烟,从石缝里缓缓飘出,消散在空气里。
陈小满站着,没倒。
但他的手已经看不见了,从指尖开始,变得透明,像是被风吹散的雾。
白小染扑过来扶他,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快撑不住了。真身开始退化,毛色暗淡,身形缩小,最后又变回那只雪白的小狐狸,跌进他怀里。
他低头看了眼,嘴角动了动,想笑,却没笑出来。
“没事……”他喃喃,“都结束了。”
话刚说完,胸口突然一空。
他低头,发现衣服内袋破了个洞。
黄大贵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