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的风停了。
陈小满站在那片烧焦的符纸残灰旁,指尖还沾着血,最后一张聚灵符已经贴在心口。铜钱陷在肉里,边缘发黑,像一块生锈的铁钉,随着呼吸一跳一跳。
他没回头。
黄大贵靠在水泥墩上,形体半透明,眼皮耷拉着,嘴里不再念“归位”,可也没醒。白小染还在他怀里,毛色焦枯,体温低得像冰。
他低头看了眼手腕,匕首在掌心磨出一道血口,血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干土上,瞬间被吸进去,连个印子都没留。
“行了。”他低声说,“该我了。”
他抬脚往前走,一步,两步,踩进荒地中央那片被符火烧过的焦土。地上有七道浅痕,歪歪扭扭,是奶奶笔记里画的“北斗引星阵”。他从怀里掏出五仙铜钱,按白、黄、柳、灰、黑五位摆好,第六枚埋进土里,第七枚捏在手里。
铜钱冰冷,沾着他的血。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第七枚铜钱上。青光“啪”地亮起,像打了个闪电。其余六枚同时震颤,泥土裂开细缝,幽光顺着地脉爬行,连成一线。
星纹在心口抽搐,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往天上拉。
他跪下,把第七枚铜钱拍进阵眼。
“拜七星,引天光。”他念着残缺的咒语,声音沙哑,“请天仙,临凡乡。”
天上没星。
乌云压下来,厚得像棺材板,可就在第七枚铜钱亮起的瞬间,云层裂开一道缝,一道银光劈下来,正中阵心。
他抬头,看见云缝里浮着七点光,排成勺形,缓缓转动。
成了。
他刚松半口气,脚边泥土突然拱起,一只青灰色的手破土而出,手指细长,指甲乌黑,直抓他小腿。
他侧身躲开,手一扬,破煞符甩出,贴在那手上。符纸瞬间燃起蓝火,那只手抽搐两下,缩回地里。
第二具从背后冒出来,半个身子还在土里,脸是湿泥捏的,眼眶两个黑洞,张嘴发出“嗬嗬”声,朝他扑来。
他没回头,反手抽出匕首,往后一捅,正中那东西咽喉。刀刃切进去,没血,只有一股黑气“嗤”地冒出来,像是烧焦的头发味。
他拔刀,转身,一脚踹在那傀儡胸口。它倒飞出去,砸进土里,碎成几块湿泥。
第三具从头顶扑下。
他抬手,铜钱甩出,正中那东西眉心。青光炸开,泥身崩裂,散了一地。
可天上那道银光开始摇晃,七点星芒忽明忽暗,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要断。
他咬牙,指尖再割,血滴在阵心。七枚铜钱同时发烫,星纹猛地一跳,银光重新稳住。
云缝扩大,星河隐约可见。
他跪正,双手撑地,额头触土,叩首。
第一下,风起。
第二下,雷动。
第三下,他抬头,看见云层裂开,一道银白色的身影缓缓降下。长发如瀑,金瞳冷冽,一身古袍无风自动,悬浮半空,居高临下看着他。
天仙级狐仙。
“你命格阴煞,本不该承我真身。”她的声音不带情绪,像冰珠落玉盘,“若要收服,须斩尘缘。”
陈小满喘着气,喉咙发干:“什么叫尘缘?”
她抬手,掌心浮出三道光影。
第一道,是奶奶站在老屋门口,穿着灰布衫,冲他笑,手里拎着一串铜钱。
第二道,是黄大贵坐在炕上,拍他肩膀:“小满,别硬撑,有我在。”
第三道,是白小染蜷在他怀里,耳朵抖了抖,睁开眼,轻轻叫了声“哥哥”。
他盯着那三道影,没动。
狐仙收回手:“断之,方可通天。不断,反噬立至。”
他低头看地,匕首还在手里,血顺着刀尖往下滴。他把刀刃按在手腕上,又割深了一寸。
血涌出来,他用手指蘸着,在焦土上写。
一笔,一横。
两笔,一竖。
三笔,一撇。
写完最后一个点,七个字连成一行:**我不斩人,不斩情,只斩命劫。**
狐仙眸光微闪。
天上星河突然倒转,银光如瀑倾泻而下,直灌阵心。七枚铜钱同时炸裂,碎片飞溅,嵌进他皮肉。
他没躲。
心口铜钱剧烈震颤,星纹裂开一道缝,像是要炸开。他咬牙,把匕首插进地里,撑着没倒。
“你拒天规。”狐仙开口,声音第一次有了波动,“不怕魂飞魄散?”
“怕。”他喘了口气,“可更怕活得不像自己。”
狐仙沉默。
星河停转。
风停了,连荒草都不再摇晃。
她缓缓抬手,指尖一点他眉心。
一股寒流冲进脑海,像是有千万根针扎进神经。他眼前一黑,膝盖一软,整个人往下坠。
可他没倒。
右手死死抠进土里,指甲翻裂,血混着泥。
左手按在心口,铜钱烫得像烧红的铁。
狐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既不斩尘缘,那便让尘缘来试你。”
她抬手一挥。
天光裂开,一道虚影从星河中踏出,和他一模一样,穿着同一件外套,脸上带着同样的血痕,可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魂。
那虚影抬手,一拳砸向他面门。
他侧头躲开,反手一肘撞过去。虚影不躲,硬接,胸口凹下去一块,可下一秒就复原,再出拳,速度更快。
他被逼得后退,脚跟踩到铜钱碎片,一滑,单膝跪地。
虚影扑上来,掐住他喉咙。
他抬手去掰,可那手像铁钳,越收越紧。眼前发黑,耳膜嗡嗡响,心口星纹疯狂跳动,像是要冲出皮肉。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虚影脸上。
那东西手一松,后退半步。
他趁机翻滚,抓起匕首,一刀捅进虚影小腹。
刀进去了,没血,只有一股黑气冒出来。
虚影低头看了眼,抬手,一把抓住他手腕,用力一拧。
“咔”地一声,他手腕脱臼,匕首落地。
虚影另一只手掐住他脖子,把他提起来,往地上砸。
他后背撞地,疼得眼前发花,可左手猛地一拍地,铜钱碎片扎进掌心,借着反冲力,一脚踹中虚影胸口。
它退了一步。
他撑着爬起来,吐出一口血沫,右手耷拉着,左手捡起匕首。
虚影站在三步外,脸上黑气翻涌,眼神却突然变了,变得像黄大贵,像奶奶,像白小染。
“你何必这么拼?”它开口,声音是三个人的混合,“我们都不想你死。”
他盯着它,喘着气,左手缓缓举起匕首。
“你们不是他们。”他说,“他们不会劝我放弃。”
他冲上去,一刀扎进虚影心口。
这一次,黑气炸开,像一团浓烟,直冲云霄。
天上的星河猛地一震,银光倾泻而下,把他整个人笼罩在内。
狐仙悬浮半空,金瞳微敛。
“你未断尘缘。”她说,“可你守住了。”
他站在阵心,浑身是伤,右手脱臼,左手握刀,心口铜钱几乎要裂开。
他抬头,看着她:“那现在呢?”
她没回答。
星河缓缓合拢,银光收敛,云层重新闭合。
荒地恢复死寂。
他站在原地,没动。
手腕还在流血,血滴在焦土上,渗进去,像是被大地吞了。
他低头,看见地上那行血字,还在发着微弱的光。
风忽然又起,吹起他额前的碎发。
他抬起没受伤的左手,抹了把脸,血和汗混在一起。
“那就继续。”他说。
他弯腰,捡起匕首,刀刃朝下,插进阵心。
刀身没入一半,突然停住。
土里传来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