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片碎裂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陈小满没动。
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封印石,怀里镇渊盒又震了一下,这次像是心跳,一下一下,不急不慢。刚才那滴热乎乎的水珠已经干了,在手背上留下一圈黏腻的痕迹。
右腿还能使上点劲。
他用脚尖把地上的信往身边拨了两寸。漆黑的纸面在月光下泛着油光,像蛇蜕下来的皮晾在院子里。
他盯着那“柳”字看了三秒,抬起右手,指尖轻轻挑开一角。
信纸很薄,一碰就软,却冷得不像纸。一股说不清的味道钻进鼻腔,不是腥也不是臭,倒像是夏天闷了三天的井水,底下浮着一层看不见的东西。
他慢慢展开。
第一行字是烫出来的,金边微微凸起:
**你封得住一次,封不住命。**
字迹工整,像是抄书先生写的,可每一个转折都带着钩子,扎得眼睛发疼。
第二行开始是墨写的,颜色深得发紫,笔画之间隐约有流动感,像刚写完还没干透。
**我已在巷口站了一炷香时间。**
**你没听见,是因为我不让你听见。**
**镇渊盒开了三次,最后一次是你自己打开的——你记得吗?那天雨很大,你跪在坟前,喊了一声‘奶奶’。**
陈小满呼吸顿了一下。
他不记得那天喊过。
但他记得雨。
记得泥土糊住鞋底,记得手指抠进坟堆里,记得耳边有人轻轻笑了一声。
他咬了下舌尖,血味冲上来,脑子才清醒些。
继续往下看。
**你以为封的是黑洞,其实封的是我的一只眼。**
**现在它回来了。**
**下次见面,我会用另一只眼看清楚你长什么样。**
信纸中间空了一段,下面是一幅画。
炭笔勾的,线条极细,但每一笔都压得很重。
画的是阴阳巷的院子。
中央站着陈小满,双膝跪地,背后五道光影断裂,散成灰烬。白小染倒在脚边,身形缩小成幼体状态,尾巴断了一截,毛色暗淡如烧过的纸。黄大贵趴在一侧,尾尖焦黑,身上缠着铁链,嘴里吐出半截符纸。其他三位仙家化作烟尘,随风飘散。
而陈小满的手掌向上摊开,掌心空空,灵力被抽成一条细线,连向画面顶端——
那里盘着一条巨蛇,七寸处立着人形轮廓,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竖瞳清晰可见,正盯着画外。
也就是……盯着他。
陈小满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他用右手抹了下眼角。指腹沾了点湿,带出一丝红。不知道是耳鸣震破的血管,还是别的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左臂。
皮肤下的异样感还在,暖流顺着经脉往上爬,焦黑的部分已经褪得差不多,新生的肉粉嫩得不自然。这恢复速度不对,快得像是有人在他身体里点了火。
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看向封印石。
裂纹确实更深了。
那道新痕已经爬到石面三分之一处,边缘微微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啃过。
镇渊盒安静下来。
可就在他移开视线的一瞬,盒角又渗出一滴液体。
这次是透明的,落在信纸上,发出极轻的“滋”声,像水滴落进热锅。
信纸没破,但那滴水滑过“柳”字时,金痕抖了一下,仿佛活了过来。
陈小满把信折好,动作很慢,四折,再四折,最后塞进贴胸的内袋。没烧,也没撕。
他知道这种东西烧不掉。
以前有个老道士试过,火烧到一半,火苗突然扭成一个人脸,冲他笑了一下。
他靠回封印石,喘了口气。
体力还在恢复,但脑子越来越沉。刚才那几句耳语又在耳边晃:“盒子开了三次,最后一次是你自己打开的。”
他没开。
他确定自己没开。
可……有没有可能,在某个他记不得的夜里,意识模糊的时候,手指不受控地掀开了盒盖?
他甩了甩头,想把这些念头赶出去。
这时,左手突然抽了一下。
不是痛,是一种奇怪的牵引感,像是体内有根线被人轻轻拉了下。
他低头看去。
掌心旧伤还在,血已经止住,可伤口边缘泛着淡淡的青色,像墨汁晕染。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
能动。
但每一次弯曲,都感觉关节里卡着细沙。
远处传来猫叫。
不是野猫,是家养的那种,拖长音,带着点撒娇的调子。可这巷子里没人养猫,更别说在这种时候。
叫声停了。
紧接着,院墙外响起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
是很多人的脚步,整齐划一,像是列队走过。
可声音很轻,轻得不像踩在地上,倒像是贴着地面滑行。
陈小满没抬头。
他知道那是幻觉。
或者说是预告。
柳七爷不是在吓他。
是在通知他。
某些事已经在发生。
他慢慢把手伸进怀里,握住镇渊盒的边角。
冰凉。
但那一粒凸起的第九圈符文,仍是温的。
像藏着一颗不肯熄灭的心脏。
他忽然低声说了句:“你看我倒下,我就偏站着。”
话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不是因为这句话多硬气,而是——
他说这话时,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像一个刚封印完黑洞、浑身是伤的人。
倒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脚步声消失了。
院墙外恢复寂静。
他靠着石头,闭上眼。
三息后睁开。
目光落在脚边的瓦片碎片上。
刚才那只野猫跳过墙头时撞落的。
其中一片边缘锋利,映着月光,闪了一下。
他盯着那道反光,忽然发现上面浮着一行极小的字。
不是刻的,也不是写的。
像是水汽凝出来的一样:
**你奶奶临走前,也说过一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