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早餐很快送到了。热腾腾的粥和小笼包，替换掉了之前凉掉的煎蛋和吐司。
两人重新坐在餐桌前，气氛却与之前截然不同。某种无形的、紧绷的东西似乎被打破了，转化成了另一种更复杂、更黏稠的东西。
宋洵小口喝着粥，温热妥帖的食物下肚，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和酸软的身体。他偶尔会偷偷抬眼看向对面的郑棠。
她吃东西的样子很优雅，也很安静。
阳光勾勒着她的侧脸，让她看起来平静，甚至有些柔和。但宋洵知道，这平静之下，是足以将他吞噬的汹涌暗流。
他放下勺子，碗里的粥还剩下一半。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姐姐。”他开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郑棠抬眸看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宋洵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昨晚的事……我很害怕。”他坦诚地说，耳根有些发红，但目光没有躲闪，“那杯水……还有后来发生的所有事……都让我害怕。”
他停顿了一下，像在组织语言。
“我也……很生气。”他继续说，声音里带上了点委屈，“你怎么能……怎么能那样对我？”
郑棠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听着他诉说。她的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
“我知道……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宋洵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很……危险。”
他选了一个词，觉得还算贴切。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郑棠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像是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去。
“但是，”他的声音忽然又坚定了起来，那是一种豁出去的勇气，“但是我也知道……你爱我。”
这句话他说得很肯定。不是疑问，是陈述。
郑棠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依旧沉默着，但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闪烁。
“我看得出来。”宋洵的脸颊泛着红晕，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羞赧，“你看我的眼神，你对我做的事……虽然很过分，很疯狂……但里面……有爱。”
他顿了顿，补充道，“一种……很扭曲，但是很强烈的爱。”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指尖掐进了掌心。
“我害怕你的方式，但我不害怕你的感情。”他看着郑棠，眼神清澈，却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通透，“而且……而且我好像……也离不开你了。”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像是一块石头，投入了郑棠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了一圈涟漪。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声音变得更轻，却无比清晰：
“所以……我知道你很危险，我知道你做的事不对，我知道我可能疯了……”。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郑棠，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我愿意。”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又像是一句咒语，在安静的餐厅里回荡。
“我愿意留在你身边。”
“我愿意……试着接受这样的你。”
“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他说完脸颊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蹦出来。他不敢再看郑棠，慌乱地低下头，盯着桌面上的木纹。
时间仿佛静止了。
几秒钟后，他听到了椅子移动的声音。
郑棠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阴影再次笼罩了他。
宋洵紧张得身体僵硬，等待着她的反应。是嘲讽？是更多的掌控？还是……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捧起了他的脸。力道很温柔，是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感受过的珍视。
他被迫抬起头，对上了郑棠的眼睛。
那双总是沉静无波、或是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震动，以及……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深沉的、滚烫的东西。
她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她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了他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宋洵……”，她低声叫他的名字，声音沙哑，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你真是……我的宝贝。”
说完，她吻住了他。
这个吻，不再是昨晚那样带着掠夺和征服的意味，而是温柔的，缠绵的，虔诚的珍惜。
她细细描摹着他的唇形，轻柔地吮吸，像是在品尝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宋洵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这个截然不同的吻。心中的恐惧和委屈，似乎在这个温柔的吻里慢慢融化了。他生涩地、试探性地回应了一下。
感觉到他的回应，郑棠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随即，这个吻变得更加深入，更加炽热，但那份珍视的基调，却始终没有改变。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郑棠依旧抵着他的额头，手指轻轻摩挲着他泛红的脸颊。
“好。”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笃定，“既然你愿意，那就永远别想离开了。”
这句话中满是强势的占有，但此刻听在宋洵耳中，奇异地变成了一种承诺。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的黑暗还在，但似乎……多了一缕为他而亮的光。
他轻轻点了点头。
“嗯。”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将餐厅照得一片通透。
那个温柔的吻结束后，郑棠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只是松开了宋洵，重新坐回他对面的椅子上，姿态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但宋洵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周身那种迫人的、尖锐的侵略感，似乎收敛了一些，像是猛兽暂时收起了利爪。
“粥要凉了。”郑棠指了指他面前还剩一半的粥，语气很平淡。
“哦……好。”宋洵低下头，重新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已经温吞的粥。心里却像煮开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
他偷偷看她。她也在吃东西，动作不紧不慢，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清晰而安静。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她平时……都是一个人这样吃饭吗？在这个大而空旷、没什么人气的公寓里。
“看什么？”郑棠没有抬头，却准确捕捉到了他的视线。
宋洵吓了一跳，差点被粥呛到，连忙摇头：“没……没什么。”
郑棠抬眼看他，目光平静：“想问什么就问。”
宋洵捏着勺子的手紧了紧。他确实有很多问题，很多困惑。
“姐姐……你以前，”他犹豫着开口，“也对别人这样过吗？”
问完他就后悔了，这问题听起来像在质疑，又像在吃醋。
郑棠放下筷子，看着他，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没有。”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她的眼神很认真，带着一种偏执的笃定。“我只要一个。找到了，就绝不会放手。”
宋洵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相信她的话。这种疯狂的独占欲，反过来也意味着极致的专注。
“那……你的家人呢？”宋洵换了个问题，“他们知道……你……”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
“知道。”郑棠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他们知道我不正常。”她甚至用了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只要不惹出大麻烦，他们随我便。”
她说得轻描淡写，宋洵却听得心里有点发闷。
他想象不出，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才会让“不正常”变成一个可以被随意提及、甚至被默认的标签。
“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宋洵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声音越来越小，脸也红了。他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这样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怎么会引来如此极端又强烈的感情。
郑棠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然后，她缓缓开口：
“那天在医护室，你扶着你的室友进来。”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像是在回忆，“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你头发上，你整个人都在发光。”
“你对你室友笑，很干净，很温暖。像我从来没真正拥有过的东西。”她的语气平静，但宋洵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向往。
“我当时就想，”她的视线重新聚焦在宋洵脸上，变得锐利而专注，“要把这束光抓住。关起来，只照着我一个人。”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划着。“你越干净，越温暖，我就越想把你弄脏，让你只属于我。这种念头……很强烈，控制不住。”
宋洵怔怔地听着。他没想到，最初的起因，竟然如此简单，又如此扭曲。因为他像阳光？所以就要把他拽进黑暗里？
“现在呢？”他忍不住问，“现在你还是只想……把我关起来吗？”他想起昨晚的疯狂，身体还残留着不适感。
郑棠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像是在审视一件珍贵的所有物。
“想。”她诚实地回答，眼神幽暗，“时时刻刻都想。把你锁在我身边，谁也不能看，谁也不能碰。”
宋洵的心沉了一下。
“但是，”郑棠的话锋忽然一转，她的手指停顿在桌面上，“看你哭，我会烦躁。”她微微蹙眉，似乎自己也对这种感觉感到陌生和不悦，“看你害怕，我会不舒服。”
她用的词很克制，但宋洵却能感受到这简单的词语背后，对她而言可能是翻天覆地的情绪波动。
一个习惯了掠夺和掌控的疯子，开始在意猎物的感受了。
“所以，”郑棠总结道，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晰，“你可以去上课，可以去打球，可以见你的朋友。”
宋洵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但是，”她的语气带上了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强势，“你的时间，你的身体，你的心，归根结底，都是我的。要让我知道你在哪里，要让我随时能找到你”。
她的指尖隔空点了点他的胸口，“这里，只装着我。”
这不是放手，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更紧密的捆绑。带着条件的“自由”。
宋洵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疯狂、偏执和占有欲，但她也开始笨拙地、以自己的方式，去考虑他的感受。哪怕这种考虑，在正常人看来依旧扭曲而病态。
可这就是她啊。
一个承认自己不正常的疯子。
而她给出的，已经是她认知范围内，最接近“真心”的东西了。
宋洵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好。”他说，“我答应你。”
他看着她，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以后，不能再像昨晚那样……对我下药了。”这是他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底线。
郑棠与他对视着，她眼底的墨色翻涌了片刻。
最终，她也点了点头。
“可以。”
阳光洒满餐桌，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一个疯子和一个自愿留在她身边的少年，在这个清晨，达成了一个扭曲却又无比真实的协议。
疯子的真心，或许包裹在偏执和掌控的外壳里，但它确实存在着。
而宋洵，选择了拥抱这份带着毒药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