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黄惊那副瞠目结舌、仿佛天塌地陷般的震惊模样,方藏锋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先前那种步步紧逼、洞察一切的锐利眼神瞬间消散,又恢复成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老顽童模样。
“行了行了,瞧把你吓得,脸都白了。”方藏锋摆摆手,语气轻松随意,“放心,老夫不会往外说,更懒得去说。村里头一堆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破事还忙不过来呢,哪有那个闲工夫去管你们这些江湖小年轻的恩怨情仇、奇遇传承?”
黄惊愣了愣,下意识地问道:“为……为什么?” 他实在无法理解,面对《万象剑诀》这等足以让天下九成九武者疯狂的绝世传承,方藏锋竟然如此轻描淡写,甚至显得有些……嫌弃麻烦?
“什么为什么?”方藏锋翻了个白眼,仿佛黄惊问了个极其愚蠢的问题,“江湖路,打打杀杀,争名夺利,太累,也太难走了。不然你以为老夫和那老倔货(指方守拙)干嘛缩在这铜陵山沟里几十年不出门?”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却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豁达,“没事骂骂我那榆木疙瘩的儿子,逗逗那个一根筋的傻孙子,看着村里小子们为了谁家闺女多看谁一眼打得头破血流……这不比整天琢磨谁武功天下第一、谁又得了什么神功秘籍好玩多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
黄惊默然,心中却不由得对方藏锋生出由衷的钦佩。这份不为外物所动、不为虚名所累、于繁华喧嚣中独守本心宁静的豁达与眼界,远比他那天下第四的武功修为,更显得高深莫测。他忍不住又追问:“前辈……难道就一点也不好奇风君邪前辈的武功?那可是传说中的《万象剑诀》……”
方藏锋嗤笑一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天:“武功?武功练那么高有什么用?你看风君邪,武功够高了吧?天下第一!机关算尽,智计超群,最后呢?还不是得死,埋在那暗无天日的地底下。武功这东西,够用就行,能保护想保护的人,能让自己活得自在点,就够了。追求那天下第一、无敌于世的虚名,累不累啊?”
他这几句话,平淡无奇,却仿佛蕴含着洞悉世情、看破生死的至理,让黄惊心头巨震,先前因获得传承而产生的隐隐自得与背负秘密的沉重压力,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涤荡了几分。是啊,再高的武功,终究敌不过时光,敌不过生死。莫鼎前辈武功绝顶,却落得家破人亡、十年逃亡的凄惨下场;风君邪惊才绝艳,最终也不过一抔黄土。
但眼下,他还无法像方藏锋这般超脱。他甩开杂念,问出另一个疑惑:“前辈,您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方才金瞳明明说,您和守拙先生都被他们用计引开了。”
方藏锋嘿嘿一笑,有些得意:“那老倔货脾气倔,又在气头上,一听有可疑人物在城外‘老龙潭’搞鬼,拎着剑就真追去了。老夫嘛,就配合着演演戏,假装也去了,实际上半路就溜回来了,迂回一下,正好赶上这边的好戏开场。啧啧,你们打得还挺热闹,那土炮仗挺有意思,哪买的?”
黄惊恍然大悟,原来方家村这两位绝顶高手并非真的被轻易调离,而是将计就计,一个明追,一个暗返!他想起方才金瞳重伤遁走,方藏锋却并未阻拦,甚至不让外面的人追击,不由问道:“那前辈方才为何不拦下金瞳?他可是新魔教地尊座下的重要人物,而且半把玄翦剑很可能就在他身上或由其掌控。”
方藏锋背负双手,仰望星空,语气平淡:“一个区区地尊座下的打手头目而已,掀不起多大浪花。穷寇莫追,狗急跳墙的道理你不懂?万一真把他们逼到绝路,拼死反扑,这铜陵县城里,我方家村的子弟死伤几个,老夫不得心疼死?为了半把破剑,不值当。剑丢了可以再找,人没了可就真没了。”
黄惊听得心中复杂,既觉得有理,又觉难以完全认同:“可是……那毕竟是玄翦剑,越王八剑之一,关乎重大……”
方藏锋不耐烦地摆摆手:“玄翦剑?那是他方守拙自己没看管好,弄丢了半把,凭什么要老夫去给他收拾烂摊子?他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想办法去!” 话语中透露出明显对方守拙的不满。
黄惊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大着胆子试探道:“前辈似乎……与守拙先生有些……不和?新魔教的人说,十年前方家村内斗,玄翦剑就是在您二位激战中被震断的。”
方藏锋眉头一皱,哼了一声:“新魔教那帮杂碎,嘴巴倒是够大,什么都往外咧咧!” 他虽未直接承认,但语气已然默认。
黄惊趁热打铁,抛出另一个关键名字:“他们还提到,盗走半把玄翦剑的,是守拙先生的孙子,名叫方缘……”
一听到“方缘”这个名字,方藏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怒意,又似乎夹杂着些许无奈和痛心,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不愉快却又无可奈何的事情。他显然不愿多谈此事,立刻转移了话题。
“行了,小子,别东打听西打听了。”方藏锋打断黄惊的追问,目光转向院外,“刚才在外面大呼小叫、上蹿下跳给你打掩护的那个滑溜小子,是你朋友吧?”
黄惊点头:“是。”
“嗯,明天一早,你带上他,来方家村。”方藏锋不容置疑地说道,“村口会有人接你们。有些事……去了再说。” 说完,他转身就向院门走去,竟是打算就此离开。
黄惊一愣,连忙追上前几步:“前辈且慢!晚辈的那张……人皮面具……” 他还惦记着被方藏锋顺手牵羊摸走的那张面具,那毕竟是风君邪所赠,制作精良,关键时刻能保命。
方藏锋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声音带着笑意传来:“那‘剑魔’的水太深,你小子把持不住。下次再有这种装神弄鬼、敲诈勒索的好事,记得叫上老夫,让老夫也过过瘾,当一回‘剑魔’玩玩!这面具嘛……就当学费了!”
话音未落,他已拉开院门,身影一闪便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之中。紧接着,黄惊听到外面传来方藏锋中气十足的吆喝声:“行了行了,都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围着个破院子干嘛?等着捡钱啊?都滚回去睡觉!”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低低的应诺声后,原本被方家村护村队隐隐包围的小院四周,迅速恢复了寂静。显然,方藏锋将所有人都带走了。
热闹喧嚣、险象环生的小院,骤然间只剩下黄惊一人,以及满地狼藉的战斗痕迹和尚未完全散尽的淡淡烟尘。夜风吹过,带着凉意,也吹散了方才的杀机与紧张。
黄惊站在原地,摸了摸还有些刺痛的脸颊,再回想方藏锋那番看似不着调却又发人深省的话语,以及最后那个莫名其妙的邀请……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是该庆幸死里逃生并获得了进入方家村的机会,还是该郁闷丢失了保命面具且似乎被一个老顽童给“盯上”了,若是胡不言也在的话,不知道两人会不会有照镜子的感觉,性格都太像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的思绪。无论如何,今晚算是熬过去了,而且收获颇丰——确认了金瞳身份与新魔教部分图谋,探知了玄翦剑失窃的部分真相,更重要的是,得到了方藏锋的“邀请”,明天去方家村。
他不再停留,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确认“星河剑”无恙,然后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向着与杨知廉约定的汇合点赶去。他需要尽快找到杨知廉,将今晚发生的一切,以及明天前往方家村的事情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