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惊此刻当真是心乱如麻,半边身子被方藏锋那看似随意、实则精准无比的手法制住,丹田内力与对方侵入的真气彼此冲撞胶着,让他动弹不得,连开口说话都觉气息不畅。这天下第四的高手,嘴上说着“感兴趣”、“赐教”这类看似客气甚至带着点好奇的话,手上却毫不含糊地封住了自己的退路。他努力想挤出几句解释,可脑子一片空白,在这种绝对的实力差距和突如其来的关注下,任何说辞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
然而,方藏锋的注意力似乎又被另一件事吸引了。他扭头看向那个冲出来劈开烟雾弹、此刻正灰头土脸、不住咳嗽的少年,原本严肃的脸上顿时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张口就骂:“小兔崽子!笨蛋一个!别人扔过来个黑乎乎的玩意儿,你管它是什么,抡起剑就敢往上砍?万一里面是‘五毒蚀心散’或者‘子母连环雷’,你小命还要不要了?下次再遇到,直接躲开!要是躲不开,就挡回去!要是人家不讲武德,给你来点有味道的,看你以后在村里还怎么混,还怎么找媳妇儿!”
那少年被骂得缩了缩脖子,脸上又红又白,但还是嗫嚅着辩解:“我……我这不是担心爷爷你受伤嘛……那东西飞得那么快……”
“担心我?”方藏锋眼睛一瞪,胡子似乎都要翘起来,“你爷爷我好歹也是村里……呃,天下第二……不对,村里第二!反正就是很厉害!需要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来担心?你爹真是把你给养废了,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挥了挥手,语气却不容置疑:“行了行了,别在这儿碍眼!赶紧出去,告诉外面那些咋咋呼呼的家伙,新魔教那个领头的跑了就别追了,浪费力气。把这院子给我团团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哦对了,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谁要是敢靠近探头探脑,甭管是谁家的人,你先揍了再说,就说是我说的!”
那少年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如捣蒜:“是!爷爷!我这就去!” 说完,一溜烟儿地就跑出了院子,还不忘把院门给虚掩上。
方藏锋这才转回头,看了看被自己制住的黄惊,脸上那副教训孙子的气恼表情还没完全收起,竟对着黄惊叹了口气,抱怨道:“看见没?我那不争气的孙子。唉,老子英雄儿好汉?我看是老子英雄儿混蛋!有时候我真后悔,当初怎么就生了他爹那个榆木疙瘩,又教出这么个小愣头青。”
黄惊听得一阵无语。这方藏锋……怎么跟自己想象中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天下第四”相差甚远?刚才现身时那股渊渟岳峙、不怒自威的宗师气度呢?怎么转眼就变成了一个会吐槽自家儿孙、言语跳脱甚至有点……为老不尊的古怪老头?
方藏锋可不管黄惊心里怎么想,他上下打量着黄惊,尤其是那双被制住后依旧明亮锐利的眼睛,啧啧称奇:“你小子,有意思,真有意思。内力深厚得不像话,根基又稳,经脉宽阔坚韧,是个好苗子。若是能沉下心来,打磨个三年五载,未必不能在剑榜上留下名字,闯出番名堂。”
他话锋一转,盯着黄惊那张枯槁的“老脸”,眉头又皱了起来,眼中疑惑更重:“可我就是搞不懂了。你明明骨龄年轻,气血旺盛如朝阳,顶天了不过三十岁,怎么偏偏顶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皮?”
黄惊此时被治住,在方藏锋这等人物面前,很多伪装都已失去意义。他叹了口气,不再用那刻意伪装的嗓音,恢复了原本清朗却带着疲惫的少年声音,无奈道:“藏锋先生……您究竟打算如何处置晚辈?”
“处置?”方藏锋眨了眨眼,一副很认真思考的样子,“还没想好哦。我连你到底是什么人,是善是恶,为何要装神弄鬼都不清楚。万一是新魔教派来的双面细作,或者是别的什么心怀叵测之徒呢?要不……干脆杀了吧?”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讨论晚饭吃什么,“反正你现在落我手里,杀了好像也不算冤枉,应该不会杀错人吧?”
黄惊心头一紧,虽然感觉这老头行事说话颇有些不着调,但那平淡语气下透出的漠然,却让他不敢赌这是玩笑。他急忙解释道:“藏锋先生明鉴!晚辈绝非方家村之敌,更与新魔教有不共戴天之仇!若非如此,晚辈何须冒险,深夜来此与金瞳这等魔头周旋搏命?方才交手,先生也当看出,晚辈招招皆是生死相搏,绝非作伪!”
“哦?有仇?”方藏锋似乎来了点兴趣,但随即又摆摆手,“那我可管不着。江湖恩怨,打打杀杀,哪天不死人?谁让你运气不好,偏偏撞我手里了呢?江湖事,江湖了。我看你也算条汉子,给你个痛快,十八年后,说不定又是一条好汉,到时候再来找我报仇也行。”
说着,方藏锋那只一直搭在黄惊肩头、制住他经脉的左手,竟然缓缓抬了起来,五指微张,看似轻描淡写地朝着黄惊的头顶天灵盖按落!
这一掌抬起,并无狂风呼啸,也无光芒璀璨,但黄惊却瞬间感到一股足以碾碎金石、寂灭生机的恐怖压力当头罩下!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死亡的气息如此真切,让他瞳孔骤缩,浑身血液几乎冻结!这绝非玩笑!方藏锋是真的动了杀心。
黄惊咬紧牙关,体内的真气疯狂涌动,试图冲破禁锢,哪怕只能移动分毫!但他与方藏锋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那无形的压力如同万丈山岳,令他难以动弹。
就在那手掌即将触及黄惊发梢的刹那——
“嗤啦——!”
一声轻微的、类似帛纸撕裂的脆响,突兀地响起。
黄惊只觉得脸颊一凉,随即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他下意识地偏了偏头,却见方藏锋那刚刚作势欲拍下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经变拍为抓,两根手指正拈着一片薄如蝉翼、边缘还有些许粘连的淡黄色“皮肤”!
而他自己脸上,那一直覆盖着的、属于“乞丐剑魔”的人皮面具,已被方藏锋以快得不可思议的手法,硬生生撕下了!清凉的夜风直接吹拂在他真实的、年轻的脸颊上,那火辣感正是面具被暴力撕扯时边缘粘胶造成的。
方藏锋收回手,将那张人皮面具举到眼前,就着屋檐下气死风灯昏黄的光线,饶有兴致地仔细端详,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杀气和冷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孩子发现新玩具般的兴奋和好奇,甚至带着点得意。
“哎呦!还真是人皮面具!做工挺精巧嘛,贴在脸上几乎天衣无缝,连老夫都差点被你唬住,以为真是个未老先衰的奇才。” 方藏锋啧啧称奇,用手指捻了捻那面具的材质,“这手感……啧啧,像是用特殊药水炮制过的某种鱼皮?还是更罕见的‘冰蚕丝’混合人皮?好东西啊!老夫早就想搞一张来玩玩了,可惜那帮子会做这个的手艺人,一个个藏得比耗子还深!”
他一边把玩着那张面具,一边用那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黄惊此刻暴露出来的脸。黄惊的真实样貌虽因易容药物残留和沾染的黏胶显得有些怪异,但那份年轻、以及眉宇间因连日奔波、心事重重而留下的风霜与坚毅,却是无法掩饰的。
“啧啧,这才对嘛。”方藏锋满意地点点头,随手将那张人皮面具塞进自己怀里,仿佛那是他的战利品,“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学人家装神弄鬼。说说吧,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跟新魔教到底有什么仇?还有,你刚才用的那几手功夫……特别是那指法与剑意,老夫看着眼熟得很呐。” 他眼中的好奇与探究,此刻变得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与凝重。